寧波蒿菜
2015-12-24 04:47:28
苦咖也有點甜味:電影《撞車》 Crash(蒿菜。2014)
是分成兩次看的,用兩個晚上剩下的自由時光。年底工作在難受的白晝挨盡之後的這種觀影,就像劇烈長跑後,那種可以大口喘息並且擁有可以慢騰騰地挪動的節奏,無疑疲倦不堪但是心緒已感放鬆了。
《撞車》 Crash,2004年的片子,作為奧斯卡獲獎影片,主流喜歡的說教味道,非常明顯。不喜歡說教,是人天性中的自我防衛,近乎本能的敏銳,尤其是在說教中浸泡久了的人,像我這樣,連自己也每天以說教為職業的種群一蟻,更是習慣性地要對影片中開始藥性顯示的鏡頭——比如,鹹濕手警察的救人突變,比如白人帥哥警察指著黑人導演對同類說:他是我的朋友——OMG,脖子以上的搖擺舞,已經酒酣狐步亂了。
Of course,一開始就批評,那絕對是引為自家人的入檻儀式!N年前,找工作時,老大對我挑剔了一堆台詞,當時只管作內心幾近搖尾而假裝不動神色地聆聽狀。
如今再以飽經說教的鍋貼般的厚皮來看這些說教,好吧,後面那些說教——電影裡無非就是要說教得自然,那麼就成了「洗禮」,好的俄國小說根本不在乎說教的節奏和頻率,OMG,偶瞬間被自己的新說辭給昇華了,就像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里斯萬對奧黛特小姐的感情的自我感動,心裡暗暗覺得:這總比魯迅先生說的找出作奴隸的美來高一檔次吧。
剛正說此片中的說教,說教得還是很誠懇,令聽眾牙關敞開地笑起來的那種——像修鎖匠丹尼爾的女兒的那件斗篷,那麼戲劇性地一幕,從痛徹心扉到飛速地踅進家門,這樣突變地說教,多麼像一個小尼姑的頭,增白劑也甘拜下風地光潔地亮給你看——如果是一頂羽毛翹檐、綺翠飄搖的貴婦帽子,對下去,就難免橫蠍著被常熟情節摧殘、而非娟秀溫婉的可能。
千萬不要以為,我這麼說,是高級黑,或者找新賣點式地來包裝無法真正討喜的說教,說教的無聊,及時劇情轉變再需要,也得建立在足夠厚重的無奈、道不清的悽惶、冗長的搖擺三者混合的苦楚的基礎上,才有點清新化老繭地洗面奶起泡可能,否則,對不起,挑剔的觀眾不會買你的帳。
故事的行進,至少是電影的方式,比如鹹濕手警察痛苦地關上尿道炎老爸的廁門,然後畫面一切換,修鎖匠丹尼爾正對著波斯裔店主的壞掉的門修著。
就是類似於門與門之間這樣的跳動環節,也是在敘事的張力間彈撥,彈撥的方向,儘管有躍動向上方的:黑人導演緩解了心緒後開著汽車,雪花降落在黑夜,遠處幾個黑人少年正在助推一堆營火,他忍不住停車,中年習慣於明亮也就是習慣於遠離自身少年粗莽節奏,在那一瞬間,脫落,像一枚嶄新的火箭一樣,砰地拋擲一塊木板,木板加入火堆邊的水汽般湧動少年,他掏出手機,給前段時間共同遭遇侮辱的妻子電話:I 老虎 You! 這個中年男人,也就給自身繫統補充進了新的燃燒模式!
敘事的張力間,彈撥的,更多的是拋物線式的裸奔的人生方向。黑人警察尋找弟弟,是眾多得到了或明亮說教完成突變或雪花飛揚覆除舊疤的事件外的苦味,帥氣的白人警察,多麼好的小伙子,卻誤殺了這個男孩子——他的上司,黑人警察正在尋找的弟弟;也正是其母親以為的已經歸巢表達過愛的兒子。苦味,就是苦味,舌根底里,無法抹除徹底的黑河般的苦澀,一輩子也無法根除的存在!
你會永遠記得它,你看到後半部,你以為人物的內心漸漸敞亮柔軟,情節之間的糾纏漸漸吐納自如,但是,這塞塞厚、苦苦澀的黑白誤會,突然跳出來,一直迴旋解答了開頭那起撞車事件中的少年死亡案,像一支蜻蜓輕輕停歇在岸邊纖細的氣縷上。於是,劇中那許多的明亮轉變,那滿夜空的雪花,那火油爆裂中千鈞一髮的救人,那十年好友都不如一個黑人幫傭的深刻領悟,那麼大量的和解、能量,瞬間成了一碗雞湯上的一層浮油,這碗那麼光鮮的雞湯,原來來自那麼一個油垢厚膩、光線黑魆、窗欞殘破的廚房;就像一杯咖啡,你以為加了奶精、糖精,但是,其實仍然是一杯苦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