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還是年輕氣盛

《年輕氣盛》（Youth）導演保羅•索倫蒂諾的履歷用不到一分鐘時間便可以總結完：1970年生於義大利那不勒斯，做過編劇、演員、導演，自2001年的電影長片處女作《同名的人》開始，至今已導演過九部長片，曾憑藉2008年的電影《大牌明星》獲得第68屆坎城電影節評審團獎、2013年的《絕美之城》獲得第86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事實上，作為坎城電影節的嫡系導演，索倫蒂諾在他的九部電影中就有六部入圍過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其中也包括這部《年輕氣盛》。在被問及為何要拍攝這樣一部講述「衰老」的電影時，索倫蒂諾答道：「講述逝去的時光以及我們剩下的時光，這個主題非常吸引我。事實上，這也是唯一一個能引起所有人興趣的題材。」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一個度假旅店，主角是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弗雷德•巴林哲（麥可•凱恩飾）與米克•博爾（哈威•凱特爾飾），前者是一位退休的知名指揮家，後者是一名仍在堅持創作的高齡導演。圍繞「雙」的設定，電影賦予了兩人以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而這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又因兩人的遲暮之年而承載了更多的意義。

首先，兩人的不同體現在對事業的態度。米克雖已年近八十，卻仍孜孜不倦地進行創作，並視自己正在創作的電影為一部傑作。他在電影中傾注了自己的全部熱情，而這也直接導致了他最後自殺的悲劇：因為對自己一手捧紅的女星布蘭達抱有過高期望，當她義正言辭地拒絕出演自己的新電影、並反覆告訴他年事已高的事即時，米克便由此一蹶不振。弗雷德則早已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安享晚年，他拒絕接受英國女王授予的爵位，也拒絕出版社為自己出版回憶錄，他有著自己的堅持，安然平和地接受著衰老的事實。

其次，兩人的不同也體現在對家人的態度。米克的家庭關係似乎並不和諧，他記恨著早已拋棄自己的妻子，並常以此為藉口教訓自己「不爭氣」的兒子。事實上，從影片最後借醫生之口也可以看出，米克其實一直深愛著他認為的初戀對象吉爾達。弗雷德則與之相反，他仍深愛著自己生病的遠在威尼斯的妻子梅蘭妮，並因此拒絕為親王的音樂會復出表演。他的女兒莉娜同時也是他的經紀人，雖然兩人常有矛盾（莉娜常表現出對於父親的種種不理解），但卻時常一起談心。

最後，兩人的不同還體現在一系列的細節上，這些細節也反映出兩人的不同性格。較之弗雷德「心甘情願」地安度晚年，米克顯得並不那麼「安份」，他為了自己的電影而奔忙，並視之為自己的遺作，這在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對待人生的悲觀；而弗雷德，他雖然對衰老的事實感到無奈，但也順其自然，不論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他常常想到美麗性感的年輕女子，想到自己的初戀——他的心境似乎並未因為年齡的增長而變得蒼老。弗雷德還喜歡與身邊的人、尤其是老友米克開玩笑，喜歡與身邊的人交談；米克則常常眉頭緊鎖，雖然也會主動與他人交談，但內容往往離不開自己對於遲暮之年的感慨（譬如與「Q先生」演員幾次回憶布蘭達，在泳池看到環球小姐的曼妙身姿時感嘆這是在「享受人生的最後一抹春光」）。

電影很明顯地傾向於弗雷德的視角。正如導演索倫蒂諾所說：「這是一部幫助我們驅散恐懼的作品。」不過說弗雷德代表對人生的「樂觀」態度也許並不合適——他的閃光之處正在於對待生命的坦然與平和。他接受了衰老的事實，縱然身邊總少不了煩惱。弗雷德對妻子最後的釋懷也再一次表明了影片「Life is just a simple song」的主題。

在《年輕氣盛》中，不能忽視的還有其餘的次要角色：曾飾演「Q先生」的演員、酷似馬拉多納的人、未說過一句話的老夫妻、對莉娜一見鍾情的登山教練、有個性的小女孩、拉小提琴的男孩、藏族喇嘛、環球小姐、按摩女、妓女……他們是影片靈魂的重要組分。其中，演員可以看作年輕弗雷德的投射（同樣只因一部作品被觀眾記住，曾經消沉卻最終釋懷）；酷似馬拉多納的人代表了某種樂觀（雖然他的明星光芒正逐漸褪去）；按摩女、妓女和環球小姐代表了青春的現在時；得道升空的藏族喇嘛則為影片增添了某種哲學意味……

非線性的敘事、舒緩的節奏、大量的隱喻、並不顯山露水的情節、現實與超現實交織的畫面……《年輕氣盛》的這些特殊風格使它構成了與好萊塢類型電影截然不同的觀感。好的電影，形式一定是服務於內容的，而影片對內容——關於衰老的人生終極命題——也給出了它的答案：不管是年輕氣盛還是日暮黃昏，平和地接受，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