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不惡——昆汀式政治正確的勝利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2015年12月25日，在Sacramento的Tower Theater看了昆汀的新片The Hateful Eight（我不太喜歡八惡人這個翻譯，後面會提）的70mm roadshow。成為昆汀的粉絲是在高中一年級，從朋友那兒看到了黑色追緝令，從此不可自拔。到美國留學後，也算和昆汀有緣，趕上了昆汀全部作品的藍光售賣，有幸在大螢幕上看了姜戈，更是在這個聖誕節有幸看到了70mm膠片的昆汀（為那些看SCR的朋友們默哀三分鐘）。作為一個資深的，但是並不腦殘的昆汀粉，在聖誕節日光環加成下，我給這部片滿分。

先說點觀影氛圍的事情。首先沒想到的是看的人竟然有那麼多，下午2點35開場的電影從劇院門口一直排到另外一條街，也是著實把我嚇了一跳。當然考慮到昆汀老師在國際上的名氣和龐大的擁眾，限量放映的膠片版，加上本身作品也很適合全家在節日一起觀看（很有娛樂性），這樣的爆滿也就不稀奇了。其次鑒於這次roadshow屬於特殊性質，片方很貼心地給每個人發放一本The Hateful Eight的特別紀念手冊。內容主要是無可挑剔的幾個鏡頭、人物簡介、創作心得以及關於70mm膠片版的特殊介紹。

接下來說說電影本身。首先不得不承認昆汀老師的話嘮程度，即使我做了再多功課，也只能聽懂個八成，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因為黑人英語、南北口音、德國口音、墨西哥口音以及含著血含著咖啡含著XXX各種花式口音齊飛，讓不是母語的我還是有些糾結。但是好在以前有人傳過劇本，加上一些邏輯的串聯，故事本身是不難懂的。當然更多細節只能正式上映後再去刷了，所以要聲明下，如果本文有任何理解錯誤，請各位不吝糾錯，我也好學習一個。

在正式評論前要說說為什麼我對於「八惡人」這個翻譯不感冒。英文的題目是The Hateful Eight，Hateful這詞比較準確的是令人憎惡的。這個詞語更中性一點，因為令人憎惡顯然關於兩方，即「被憎惡的」和「憎惡的」，這兩方的定義能改變這個詞的意義。但是「惡人」就顯得是非觀有些重，有些絕對。當然這只是一個小想法，總的來說我覺得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國內又不上映。

先說說本片的鏡頭。昆汀一向是一個很兇殘的人，這次也很兇殘地用一台機器拍完了全片。雖然這和膠片有關係，也不得不承認昆汀的佈局能力，整部片子行雲流水，切換自如。空鏡也掌握地很好，大量的純白色的雪景展現出暴雪天氣的慘烈氣象。開頭和中段的雪地耶穌像預示著後邊兒不平凡故事的發生。還有奔馳的馬蹄踏雪留痕，那種震撼也是只有在大螢幕上才能欣賞到的。

場景的設置很簡單，簡而言之就兩個：雪景（包括馬車）和木屋。雪景的戲集中在第一第二章，在後面也有幾次閃回，主要用於介紹首先出場的幾個人物。大部頭還是集中在木屋裡。看過昆汀電影的朋友們對於昆汀掌握封閉空間內群戲的功力肯定都是讚譽有加，不管是落水狗里一群匪徒的困獸之鬥，黑色追緝令里各種空間裡群戲的應用自如，還是無恥混蛋里酒館裡的衝突，都應該屬於最上品了。這部八惡人的群戲說起來不遜於以上作品。有著極度寒冷的氣溫和近乎殘酷的暴雪的屋外，溫暖同時又充滿了不安空氣的屋內，分隔兩者的是一扇必須用兩塊木板釘上的普通木門。這種設定本身就充滿了對比感。這種場景的對比還推動著故事的發展：所有的人，都是死在屋內的。就連一個跑出木屋的黑人馬伕，也是死在馬廄的一個角落裡。這裡面的黑色幽默當然不言而喻：看似暴虐的環境恰恰是安全的，溫暖的火爐和吧檯旁才是煞氣所在。這種看似簡單，實際飽含深意的設定，讓喜愛思考，或者不喜愛思考的人，都能感受到特有的邪惡樂趣。

前面提到八惡人這個翻譯我不喜歡，還有一個原因是出於情節上考慮的。這八個人，雖然各有各的風格，但是從立場上很容易被分為了兩派。一派是真正意義上的惡人，另外一派，做事起碼有自己的底線、遵守一定的規矩。這裡的規矩，說到底就是區分善惡的一個道理，在電影裡就成了「殺人的道理」。善的一邊：Major、Hangman、Sheriff要嘛講法律，要嘛講江湖規矩。Major可以殺死嘲諷並且歧視黑人的Confederate，但是他忍住了。讓他忍住的那條「規矩道理」其實就是：如果他主動開槍殺死了Confederate，他就成了殺人犯。但後來，Samuel 傑克森演的Major編造故事，激怒了Bruce Dern演的Confederate，並在Confederate舉槍之後殺死了他，那就成了自我防衛。這裡的戲很足，貫穿了整個第三章，其中的心理活動可謂精彩。這個規矩在Major這個殺過好多人的惡棍手裡有些邪，到了Hangman和Sheriff手裡就正義地多了。Kurt Russell演的Hangman從第一幕開始就展現出這個人單純但是飽滿的性格，他為了賞金和主持正義，帶著Prisoner驅車去紅石鎮受刑。面對暴雪，他毅然收留了Major和Sheriff共行。但光是做慈善就不是一個合格的賞金獵人了。前兩段戲集中表現了他如何測試並且與他收留的人爆發衝突，中間飛舞的不是廢話，而是性命攸關的資訊。他和他的外表一樣粗魯且善良，他甚至不願意先殺了Prisoner而去領獎金，他所尋求的就是那份正義、那份「規矩」。而惡的一邊，就沒那麼多限制了，本身就是墨西哥黑幫的設定，讓他們打家劫舍、殺人不眨眼。不過黑幫也有黑幫的道義啊，要知道這幾個人天寒地凍費盡心思趕來救Prisoner，為的也是一個幫派的義氣，雖然從普世價值觀上確實是很邪惡就對了。

幾個人物的設置不得不說是很精彩的。昆汀的一個能力就是把大量人物以自然的方式帶到觀眾的視野里來，而絲毫不顯突兀。這種有著大量主角的群戲派電影，其實在昆汀的電影裡出現了很多次。我最喜愛的一部是落水狗，幾個互不知底的匪徒和心懷鬼胎的接頭人之間互相的武力、智力角逐，整部劇都是高潮。在The Hateful Eight里，這八個人交代的都很詳細。這個「交代」，主要通過Kurt Russell的Hangman來帶出，因為他是一個賞金獵人，並且特備在意自己到手的獵物，所以更要費盡心思了解清楚木屋裡每個人的底細。這邏輯是自然的，但是效果是拔群的，絕不是一般簡單的人物介紹可以比。片中每個角色都很突出，並且很有昆汀風格。

比如說Samuel 傑克森的Major的角色，要是真的要給這片分一個男一號，那就是他了。這個角色可以說是衝突的聚焦點，每一段戲，沒有他的插足，其實都不會發展成這種局面。他滿嘴謊話（比如和林肯是筆友，殺了Confederate的兒子）但是又遵守「規矩」，可以說是昆汀很喜歡的那種帶著邪氣的、強力的主角型人物。Walton Goggins演的Sherriff帶著昆汀手下最幸運的那種人的印記。對比最強烈的是落水狗裡的Mr. Pink。兩個人一樣個子瘦小，性格單純且不懂世故，但是都有著極強的是非觀。用流行的話可以說是天然呆的熱血系角色。這種人昆汀很喜歡，喜歡到什麼地步呢，就是最後活下來的，一般總是這樣的人。所以別人說昆汀就懂暴力和血腥，我是第一個不同意的，昆汀是正義的極端擁護者才對。Tim Roth這角色在這片裡其實比較一般（其實我覺得是劇本沒給這個人物更多的機會，不是演員的問題），但是也貢獻出了這個角色應有的那種狡猾和表面上的人畜無害。在昆汀的御用里，其實Michel Madsen的Cow Puncher和Bruce Dern的Confederate表現得都是比較好的。 Michael Madsen雖然已經不是那個帥氣的Mr. Blonde，但是素質還是一如既往的低啊！表面上是一股酷炫拽的氣場，實際上又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Bruce Dern老頭長得就是極度歧視黑人的死硬派白人老頭樣，每次又都死得不服氣，太政治正確了。當然The Mexican在電影裡彈鋼琴那一段，配合上緊張的氣氛，也是昆汀文藝的一個體現。

說到音樂，這次昆汀也請了Ennio Morricone來做音樂指導。不知道此人是誰？去搜搜無恥混蛋的Soundtrack就懂了。但是同時昆汀也一貫延續了自己的音樂品味：Johnny Kidd、Johnny Cash、Bob Dylon……我還發現我最愛的地下絲絨居然被昆汀最後時刻劃掉了……



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一如既往把昆汀吹上天了，最後說說自己對於The Hateful Eight的想法吧。其實昆汀自己編劇的、幫別人編劇的、和別人一起導的……這麼多片子看下來，想要在這部片裡找到一個新奇的點的想法我也是早就沒有了。但是這和昆汀無關，他一直在拍自己想拍的故事，甚至用一種Badass的方法來講述極度政治正確的故事。說到政治正確，又稱PC，這部有多麼PC，大家看完自然懂了。不過現在世界上很流行的一股風氣就是「瞎反對」。打個比方，美國政治正確的代表是不得歧視黑人。但是有的人就可以擺出歪理，比如黑人犯罪率更高更危險什麼的，從而噴那些PC的人。但是不歧視就是普世正確的，為了反對那些反應過度的人，就全面否定普世價值，無疑是很邪惡的自慰行為。這同樣適用於國內對於女權、聖母、穆斯林的嘲諷。這其實都是一種無腦的叛逆行為。昆汀一向是黑色幽默的，黑人和白人在他的電影裡卻是最平等的，因為人種和特權無關，也和善惡無關。性別、宗教同理。這才是自由世界的立命之本不是嗎？

雖然國內看不到70mm，甚至看不到大螢幕的昆汀，真正的昆汀粉們應該也不會滿足於垃圾一樣的網路資源吧。電影1月8日正式上映，有能力的朋友們一樣可以去附近國家看。不然DVD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哦，既然現在海淘這麼發達。我不太寫影評，電影看得也不是最多的，但是對於電影和昆汀的熱愛是真實的。希望這篇文章對於各位思考電影、感受昆汀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