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權視角下的《傾國之戀》,不再是童話
某種程度而言這或許也是個定律,從廣告、音樂、攝影等領域而來的跨界導演,他們的作品往往具有高辨識度的形式風格,或是剪輯,或是攝影,或是色彩,總會有意無意地融合他們在原本工作領域中培養出來的審美和個性。蓋·里奇如是,中島哲也如是,蜷川實花如是,麥當娜亦如是。
即使不是忠實鐵粉,也從沒有刻意追蹤,但麥當娜從音樂到時尚,實實在在是一個跨時代的傳奇,以致於記憶終究屈服在年復一年的輸入中,以致於看到影片的編導名字時詫異卻也想不出第二個「麥當娜」。詫異,是因為很難想像一個充滿叛逆精神的搖滾女王要如何呈現這段20世紀最偉大的愛戀,而麥當娜用作品告訴觀眾,她完全沒有被浪漫吞噬,她依舊用著英姿颯爽的姿態堅定地站在女權主義的立場上向萬千女性觀眾理智剖開這段童話故事的本質。
毋庸置疑,這是一部由內而外都貼著麥當娜標籤的電影。影片許多視覺效果都離不開她在常年工作經驗中形成的個人風格。道具、服裝和佈景不僅精緻,而且十分注重細節,隨著時空的變換也絲毫不馬虎。比如開場以20年代上海住所為背景的幾分鐘段落,既有彼時西化帶來的現代性,又顧及到中國元素的東方韻味。這些視覺造型復古卻不失時尚,兼之影片的配樂和碎片化剪輯,往往給人以濃重的音樂錄影帶或時尚廣告成片之感。
此外,曾為80年代女權香菸運動發起人的麥當娜不忘初心,女權主義視角主導了整部影片,小到某些段落的攝影技巧,大到它所傳達的愛情觀念。女權雖然反對女性在螢幕上作為慾望寄託的個體受到男性的凝視(比如通俗意義上的花瓶角色),但不代表女性就沒有呈現美的權利。儘管麥當娜常以龐克/搖滾類形象出現,但從本片可以看出其深知如何呈現女性的誘惑美,對手足的特寫表現女性的優雅,對眼睛的特寫表現女性的溫婉,即便是赤裸沐浴的景像,也是魅惑但絕不色情。
雙線敘事是本片飽受爭議的一個部份。首先,大多對本片持有傳記片期待的觀眾也都抱持著享受浪漫與感動的期待欣賞,結果雙線篇幅不分主次,兼之女權角度,可謂雙重期待都被打破。其次,雙線之間的切換頻繁本來就使影片與流暢敘事無緣,並且常常通過「沃莉(現代敘事線上的女主角)在展覽中凝視溫莎公爵夫婦留下的『古董』物件」作為線索實現切換,久而久之給人以生硬無趣之感,而這些也都使觀眾清醒地與故事斷裂。
這種清醒卻正是麥當娜所希冀的,以便於觀眾達到足夠程度的理智,去消化她利用這兩個敘事線所傳達的見解。如果說溫莎伉儷的近代敘事線勉強能夠與傳記靠攏,那麼沃莉的現代敘事線就是一篇由麥當娜寫作被演繹出來的對這個傳奇的讀後感,顯然,麥當娜對世人傾注過多的讚譽在愛德華八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行為上持有貳言,盡心旁徵博引,然後利用影片中還原出來的沃利斯楚楚動人又堅強獨立的形象委婉地「控訴」這段愛戀背後不為人知的心酸和悲傷。
相比於兩個女性主角的立體,影片中的三個主要男性人物雖不至於扁平,但功能性也很明確。愛德華八世的人物塑造突顯的是他感性的一面,出場以來一直保持以風流倜儻、談笑風生的印象,而在對他與沃利斯的關係刻畫中,也傾向於表達愛德華對沃利斯的依賴與愛戀,甚至帶有過度的、盲目的意味。沃莉的丈夫威廉,從異性緣極好的成功人士形象到偏執的暴力型大男人主義者,就是為了沃莉從依附型女性到自我型女性的轉變提供理由。而溫柔體貼的埃加尼,除了是轉變的推動力之一,更是一種向觀眾灌輸愛情觀時的結果證明。
沃利斯與沃莉,兩個女性,相似的經歷,麥當娜的目的昭然若揭。沃利斯的愛情已成為歷史,但因為愛德華的地位與愛戀,這段愛情成為傳奇,得到無數的欣羨目光,卻沒有人過問沃利斯的內心世界,她的犧牲,她的痛苦,通通在這裡得到明確的表達和宣洩。而在電影中一直沉湎於這段奇緣的沃莉,正是大多數女性觀眾的縮影,沃莉和沃利斯之間不斷髮生的「奇幻相遇」正是麥當娜所設定的一步一步的愛情觀修正教程。
·結語
2012年底的時候我在單曲循環《我沒有很想你》,記住了MV里特寫的兩本書,鄧惠文的《還想遇到我嗎》,托伊內特·麗琵的《留一處空白給自己》。循環了一個月,去書店時終究情不自禁地尋找,最後只買到第一本。某晚通宵閱畢,唯一記得的竟是一個故事裡的最後幾句話——
「這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英國的瑪格麗特公主。她的姐姐是現任的英國女皇伊莉莎白,她的伯父是愛德華八世,也就是那位為了愛情而退位的國王。(愛德華與美國女性辛普森相戀,但因為辛普森曾經二度離婚,無法見容於當時的皇室與社會,他選擇愛情而退位。)」故事不短,主角也並非愛德華,但「為了愛情而退位」這幾個字已足夠吸引,也足以滿足對浪漫的至高想像。
如果不是麥當娜的這一出《傾國之戀》,我想我會一直用供奉般的態度對待這個傳奇,甚至是每每說出口時都覺得這真的就是發生在現實中的百年難遇的童話,就像片中的沃莉一樣,傾慕這段神聖的愛情,不可自拔。不過,原諒我讀懂了麥當娜對這個浪漫傳奇的修正後,接受卻仍有一絲抱怨,因為沃利斯抽出的這一巴掌突如其來,毫不遲疑,犀利地打醒了沃莉,也打碎了無數女性觀眾在溫莎伉儷的愛情中獲得的童話滿足。它仍是偉大的愛情,但不再是純粹的浪漫,它的無奈、悲傷、自私,所有消極面再也不會因江山二字而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