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痛我的是小軍和小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電影的過程中，一直有一個問題在我腦子裡：為什麼變了？小軍和小婷之間也是愛情吧，為什麼就變了？是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面，即使小軍和李翹之間。但最終，為什麼偏偏是他們的重逢讓我們無比感動，而不是小軍和小婷或是李翹和豹哥？難道說，是因為黎小軍和李翹才是互相的今生摯愛、命中注定？我不喜歡這個答案。因為覺得李翹並非不愛豹哥，而小軍也並非不愛小婷，只是個中滋味不十分相似。

只要有機會，人往往會對不止一個對象產生感情。這才是真實的吧。而感情是否深刻，與雙方之間的默契，共同的經歷息息相關。

就像暗戀和單戀都是單方面的，兩人之間不是積極的互動，所以常常無疾而終。有些小女孩迷戀偶像也可以算在這一類中吧，雖然有反饋，但偶像的反饋是面向大眾、廣泛而沒有針對性的，他在表達對粉絲的「愛」的時候，其中更多的是感謝，而不是針對個體的、更飽滿更豐富的愛情。這種連對象都不知道是誰的模糊反饋，和沒有反饋幾乎沒差。粉絲的堅持所依賴的更多是自己幻想，就像暗戀者常常將對方一個善意的、普通的打招呼的笑容都反覆揣摩，臆想作自己這份戀情的精神食糧。這是個人感情的自我補給，是有半衰期的，如果沒有其他養分的滋潤，就會衰竭。所以幾乎沒有人到了三十歲還依然瘋狂地迷戀著自己曾經追逐過的偶像，或依然沉浸在對中學時代白襯衫校服裙的單戀里。它們就像曾經的一個夢，總會醒來，總是沒有結果。

小軍和小婷戳痛了我。小軍的理想是賺夠了錢就把小婷接到香港，跟他結婚，因為這是他的承諾。時常寫信給小婷，過年打電話給小婷，發了工資買禮物給小婷，但他們相隔萬里，信紙上的交流如同隔靴搔癢。小婷讀信的時候，不知道所謂光線充足有獨立廁所的單人間是吊著一個二十瓦燈泡的儲物隔間，不知道所謂一點也不辛苦的運輸工作是清早六點鐘就開始騎著單車給市場送臭烘烘的雞鴨，不知道漂亮的信紙其實是麥當勞的鋪盤紙。就因為空間距離和地域差異，小婷看不到也沒法體會小軍的艱難，小軍所面臨的生活的變化小婷一樣沒法同步地去適應，小軍和小婷的生活開始脫節，慢慢只有過去的回憶和信紙。可能愛沒有消失，但兩人的羈絆變得稀薄。小軍為了完成承諾而娶了小婷，新婚那晚他看著轉身睡去的小婷說：「你知道我剛來香港的時候，穿那件藍色的舊棉襖，每天飯吃三大碗，躺在床上就睡，睡醒就幹活。每天都過得很新奇。如果那個時候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小婷閉著眼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卻讓人覺得心酸。如果那個時候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可惜不在，那時候陪著他的是李翹。他愛上了李翹，自己也覺得愧怍，可是情不能自己。心中的道義感讓他覺得自己虧欠小婷，他想要找一個藉口讓自己擺脫背叛的罪責感。

小軍給小婷寫了最後一封信，說：「第一次坐飛機有點害怕，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男人，我不敢要你原諒我。我只是想，我們一起這麼多年，走過的路這麼長。小婷，我也難過的。」痛就痛在，他們並非沒有故事，只是他們的故事發生在更單純更虛浮的年紀和社會，在更刺激更真實的新的故事和環境的衝擊下才變得薄弱。小軍是個老實人，所以他依照他的理想把小婷接到了香港，可是他和小婷，在他剛來香港的時候，就已經翻篇，成為回不去的舊事。而那時獨自在異鄉打拼自己生活的兩個孤獨的人，彼此之間的陪伴、惺惺相惜地關切，結成了戰友一樣的情誼，因為他們曾共同面對生活、並肩作戰。他們作為互相唯一的朋友溫暖著對方，親身體會著對方的窘境，不知不覺地成為對方生活的一部份，交融合和，共同成長，這便是李翹和黎小軍的羈絆。我把小軍和小婷想像作青春裡的初戀，結伴而行，沒有多少雜質。我所不捨的也是這份單純，為什麼沒能堅持下去。因為不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對方的心路歷程，所以漸行漸遠是最無可奈何的解釋。一起走過的路那麼長，彼此似乎像親人一樣，卻最終又不能像親人一樣眼看著對方愛上另一個人，這樣的分離，任誰，都是要難過的。

遊客是你，風景是我，無法避免，讓你經過。情人如期相愛直到分開。

豹哥很小就出來混，對這些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他對李翹的愛包著一點父親對女兒的疼愛。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是李翹的終點，也知道李翹心裡始終放不下小軍，所以總想放手讓她去愛別人。李翹在投資賠光了錢的時候不得已做按摩妹，才認識豹哥，跟著豹哥也許還有生活所迫的緣由，但豹哥是真心對李翹好，李翹對豹哥也是動了情的，只是那種情有很多是感激是依賴。後來豹哥出事，要往台灣逃的時候，李翹堅持去見他，想告訴他她要離開他去跟小軍在一起了，但豹哥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反而讓她說不出口，最後只有一句「我擔心你。」豹哥反過來安慰她、開導她，讓她去跟從自己的心。小軍等在雨中，越等越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能不能等得到。最後跟小婷坦白，小婷問他：「她（李翹）愛你嗎？」小軍回答：「不知道。」小婷又問他：「那你為什麼和我結婚？」小軍回答：「這是我的理想。」於是一巴掌響亮地甩在了小軍臉上。他該挨這一巴掌，因為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姑媽的死可能讓小軍明白了很多。那些年輕時的美麗，姑媽和威廉的合照，半島餐廳的餐具……原來都是真的，姑媽並沒有發瘋騙人，那些故事真的發生過，那種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的愛戀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只不過事過境遷，一把火便輕易燒掉了姑媽的過去和她的故事。

小軍去了美國，他不知道李翹也來到美國。他們其實是同樣的人，在當年來香港的那趟車上，他們就已經是同路人，雖然下了車奔向不同的方向，卻還是殊途同歸，重逢在街頭。這樣講來，似乎還是命中注定一樣的故事，就像李翹不小心按響的汽車喇叭。只是有多少人真的時隔二十年真的還能再巧遇在異國，並保留著心中那份牽掛不變？電影之所以叫「甜蜜蜜」就是因為結局總算安慰人，兩人總算在歲月破碎所有之前再次相見，用情深厚到總算還一直惦記著當時的種種帶澀的甜味。除卻巫山不是雲，或者說，始終都沒有好好地得到，所以唸唸不忘。電影沒有講相遇之後的故事，兩人是否再續前緣，真正在一起之後是否真的沒留遺憾，都不得而知。我只是想，姑媽對威廉的那種思戀，是因為半島餐廳的一次歡宴，也可能是因為那是唯一的一次歡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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