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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瞬 Look of Silence

沉默之像/沉默的眼睛(香港國際電影節)/沉默一瞬

8.3 / 9,457人    103分鐘

導演: 約書亞奧本海默
演員: Adi Rukun M.Y. Basrun Amir Hasan Inong Kemat 約書亞奧本海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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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噗

2016-01-29 18:41:18

沉默之像下的沉默真相


一、

在電影最後,作為採訪者的二兒子告訴母親舅舅也曾經捲進殺害哥哥這起事件之時,整個尋凶過程已經不斷升級。

首先,是對當事人的影像記錄:兩位曾經的劊子手在鏡頭前談起當年消滅共產黨員的「風光」,極其詳盡地談及具體的殺害方式,同時還到事發地點重演當時的殘暴行為。其次,是二兒子作為驗光師進入幾位曾經佔據權力中心的大人物們的現實生活,一個是同村的行動首領、一個是領導頭目、以及監獄獄長;在談話中不斷提起發生在當年的歷史現實,當這位眼光師開始以一位受害者家屬介入談話之時,這些人物原本在談及當年的「光輝」世紀的傲氣瞬間瓦解,轉為逃避、躲閃,甚至憤怒;這是人之常情。最後,是對劊子手家人的審視:雖然面對親人曾經犯下的暴行,家人無一例外地以「不知道」作為逃避手段,但仍有區別:面對父親曾經的暴行,那位女兒以父親的年邁乞求對方原諒;而那位真正劊子手的兒子們卻要將對方掃地出門。

雖然說,歷史往往由勝利者書寫。但這個「大寫」的勝利,總該存在會存在那些隱而不見的「小寫」才對。但是並沒有。雖然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兒子在學校歷史課上所習得的共產黨形象,自然是被改造後有利於勝利者自身的書寫;但在整個採訪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過反思與質疑,除了那些受害者家屬。這實在是令人可怕!真正的歷史已經被當權者的大手一揮而消失不見了,人民活在一片謊言中,卻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告知他們真相。

對於曾經犯下的殺人暴行,劊子手們反而沾沾自喜。採訪因而成為他們展示自己功績的舞台,當他們在鏡頭前滿懷激情、毫無避諱地講述實施殺人的具體經過,作為觀眾的我們只能感覺到毛骨悚然。這反映出發生於印度尼西亞這個國度的現實:共產黨死有餘辜,曾經為殲滅共產黨出力的人現在都是英雄;雖然這一切都是謊言。但是,他們真的毫無恐懼嗎?當驗光師在每次採訪最後都提及哥哥被害事件之時,想想他們的反映。無論是那位村子的行動首領,「你為什麼問這麼多政治問題?」已經表明他內心的懼怕;還是那幾位高高在上的領導頭目,坐在金碧輝煌的家室裡,也開始逃避與躲閃,懷疑來者的用意。

他們並不是表面看起來地那麼堅定,就像那些懷有信仰的人。他們雖然為自己的暴行找到了藉口:共產黨與別的女人上床;他們沒有信仰;不喝他們的血會發瘋;我只是一個執行者,聽從上面指使;都是為了國家……這些理由表明了他們在慘絕人寰的行為之後仍然能存活在這個罪惡時間一方面基於對該行為之正當的信仰,這信仰被政府言論、教科書等意識形態所加固;另一方面則是將自身躲藏進虛假的大本體當中,我只是一個執行上級命令的棋子,我沒有責任。

這種心理,與發生在20世紀的其它災難(如納粹的集中營、前蘇聯、文·革)下人們為自己找到的辯護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活在其它國家的人們多少知悉了整個國家曾經墜入的假像以及對歷史作出反思。但僅就《沉默之像》這部紀錄片來看,印度尼西亞的人們依然存活於政體的霸權之下,在如今全球化的時代,人民思想之封閉實在令我們想起北韓。

二、

作為一位西方人,約書亞·奧本海默儘可能戕止了西方意識形態的介入,雖然這不可避免。與慣常的紀錄片攝製區別的是,《沉默之像》中的發問者並不是導演本人,而是事件當事人的兄弟。讓他去採訪,比讓導演本人採訪,不僅更能挖掘出背後的資訊,同時也可以最真實地還原這個「封閉」的由兇手與被害人家屬共處的的印度尼西亞村落,導演(連帶攝影機)轉變為跟隨拍攝的零件,他只是在記錄而已。

當然,導演「離場」是不可能的,這只是構築真實的一種假像。當電影快結束的時候,驗光師帶著書與視訊去採訪已經過去的一位劊子手家人,面對被揭發出來的父親曾經的暴行,而對方就是被害者家屬之時,他們坐立不安了,兒子的一句「約書亞,我們不再歡迎你」,暴露出站立在攝影機後面的正是導演本人。他一直在場,讓驗光師代替自身是為了消隱作為導演的自己在構築紀錄片之真實性上所可能產生的令人懷疑的強權。

我們還可以再深一層地挖掘。紀錄片中不斷穿插的驗光師的觀看動作,呈現在螢幕上的視訊來源於何處?是誰對兩位劊子手進行了採訪,顯然不是作為觀看者的這位兒子;只能是導演約書亞·奧本海默。這段已經被製作出來的視訊作為紀錄片本身的一個素材,同樣顯示了雖然看起來是驗光師在主導採訪行動,但背後的謀劃者與執行人依舊是導演本人。

圍繞在採訪進程中的鏡頭處理,也是非常用心。當兩位當事人對談,一位是為謀殺出過力的幫兇,一位是受害者兄弟,兩人基本上都未曾框進一個畫框。而是用了非常割裂的正反打,軸線基本上平行的。這是一種表明導演態度的方式:兩人截然對立,分處兩個世界。通過放大人物頭像的特寫鏡頭細緻地觀察到了人物內心衝動反映在臉上同時又想遮掩的矛盾心理。

穿插在紀錄片始終的是,人物所身處東南亞的熱帶叢林。與那個狂暴而恐怖的歷史現實一樣,物理空間的物候也天然地展示出一種超現實的味道(以那些跳動的小果仁為徵象)。過度濃烈的色彩、光影,過度豐富的環境聲,以及人身處這些空間的出離狀態,都使得空間-影像的構築成為可能。視角也許是那些死去後縈繞不去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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