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鄉人：女人的人字該怎麼寫

很久以前，我就很想寫一篇小說，打算讓主人公到一半的時候就掛掉，然後整個故事依然能夠進行下去，而掛掉的主人公還依然是不存在的主人公。我是想以此小小地顛覆下傳統的小說三要素之類的陳規。

沒曾想，早有高人在前頭，小說及同名影片《可愛的屍骨》不是半截子讓主人公掛掉，而是全程以一個去世後的小女孩的視角來講故事，講她如何徒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在自己的案件上束手無策，看著兇手逍遙自在，她想幫忙卻又愛莫能助，無可奈何地旁觀著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如果說《可愛的屍骨》還稱不上顛覆，只是講述視角比較特殊，那麼高行健的《靈山》就走得更遠一些，做為一部大部頭，全篇小說里沒有人物，沒有時間，甚至沒有成型的情節，可以看作是一個遊歷，也可以看作是一段心靈史，更像散文集而不是小說，但實際上加上故事背景的話，這部貨真價實的小說包涵的內容量要大得多。它講述了主人公在文革期間，被造反派擔綱的政治主流拋棄，自我放逐於中國西南，輾轉尋求心靈慰藉的過程，既有對荒謬時代的批判又有個人對純潔心靈的追求。但整部小說閱讀起來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就在於它沒有連貫的情節，沒有高光的人物，沒有明顯的時間線索，如果早早看明白了故事講述的主題，完全可以在閱讀中直接跳過去兩章繼續讀，甚至將章節打亂著看，或者以亂翻的形式隨性一點去讀，都不會有太大問題。高行健這種對文字的高超駕馭，將小說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寫作手法，加上對中國荒唐政治的批判，使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也是第一位正式獲獎的華語作家。如果不是他在獲獎的當年加入了法國國籍，他才是第一位獲文學獎的中國人，而不是莫言。

我寫不出《可愛的屍骨》那種新穎的故事視角，也寫不出《靈山》那種文學結構，這種前有古人的打擊是很大的，很容易摧毀人的自信，於是到現在我什麼也還都沒有干，一個字都沒有寫出過來。慚愧！

除開《可愛的屍骨》《靈山》這些比我想像中走的更遠的小說，電影《送鄉人》則更加接近我原初的創意，它讓故事核心主角在2/3處就掛掉了，而主角的任務則依然進行了下去，而且主角精神還獲得延續，讓與之接觸的混混得到了靈魂救贖。

兩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希拉蕊·斯萬克主演，同樣兩個奧斯卡影后在手的演技之神梅麗爾·斯特里普參演，還有獲得過奧斯卡女配提名的蘿莉海莉·斯坦菲爾德參與，這部以女性為主的影片稱得上星光閃閃。加上獲得過奧斯卡的湯米·李·瓊斯參演並執導，整部《送鄉人》的班底都很耀眼。不過時間不久，它也遺憾地成為了一部被人忽視了的佳作。

剛過去的2015年，不意間湧現了多部西部片，像《荒野獵人》《爸惡人》《西部慢調》《戰斧骨》都是蠻不錯的作品，而《瘋狂的麥克斯：狂野之路》《火星救援》《星球大戰7:原力覺醒》等大作業直接間接地採用了相當多的西部片元素。看起來，大有西部片還潮之勢。在這股小潮流之中，早它們一年的《送鄉人》同樣可以被列入其中。

《送鄉人》是一部純正的西部片，而且它與眾多西部片的不同之處在於故事的主角不是傳統的男性，而是一個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女人。而且，儘管整片以女性為主，它又不是在宣揚女性主義，而是努力講一個好故事，講述一個女人的遭遇及她的精神。做為西部片，它也沒有打來打去，缺少大開大合的情節反轉，只是緩緩地推進，猶如一首緩慢的詩歌，行雲流水間，散發著獨特的魅力。

《送鄉人》的故事發生在1855年。那一年，在大清，是咸豐五年，這一年中的中國發生了一系列事：1.正月，上海小刀會起義失敗；2.四月，太平天國北伐軍失敗，全軍覆沒。3.六月，《上海海關章程》簽訂。4.貴州爆發歷時14年的號軍起義（號軍，白蓮教的一支，分紅號、白號、黃號等）。5.八月，黃河大改道，黃河在下流入山東處由東變向北折，從菏澤的曹縣東流改為向東明東北方向，從此黃河的入海口從黃海改為渤海，確定了今日的走向。6.是年，大清還丟掉了暹羅（泰國）、越南兩大附屬國，而且越南還是在中法戰爭戰勝之後丟掉的，雖勝猶敗。總體上，康乾盛世已過去，同治中興尚未到來，大清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呈現出日趨沒落之勢。同期的美國，剛剛於過去的1848年在加利福尼亞洲發現了金礦，1950年後正進入了一個新的西進高潮之中。更早一些時候，1830年5月A·傑克遜總統通過了《印第安人遷移法》，整個西部的人口此時正處於高速膨脹時期。此外剛剛於1853年結束的美墨戰爭，更是讓美國獲得了大片領土。而且，南北內戰尚未發生，整個西部地區都處於狂飆勢態。

美國的西部開發，充滿了血與淚，白人對黑人的血腥屠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白人中間，也集中了諸多問題。《送鄉人》之中，講述的就是西部的內布拉斯加州的一個小鎮上，有三位女人不堪環境的惡劣，相繼變瘋了。一位因經營農場失敗變瘋把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扔進垃圾桶，一位在母親去世的陰影中不可自拔變成驚叫狂人，還有一位因流產而變的沉默整日與布偶為伍還遭到了丈夫的拋棄。小鎮居民為了擺脫三位精神病人對當地居民的騷擾，也為了救治她們，決定選派人手，將她們送到中部的愛荷華平原去。不過這一任務要單獨完成，領賞者需要獨自駕著馬車，帶著三個瘋子，穿過嚴酷的戈壁，頂著西部的朔風，忍受著孤獨與寂寞，還要躲避印第安人的騷擾，即便是男人也沒有誰願意接受這個苦差事。最後，還是鎮上的老姑娘「希拉蕊·斯萬克」站了出來，願意接下這一任務。於是，這位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就將三位瘋女人綁到了一輛馬車車廂內，然後駕車上路了。

行走不遠，她又遇到了無賴礦工「湯米·李·瓊斯」，那時他正被債主吊在樹上，命懸一線，眼看著就要掛掉了。於是斯萬克救下了他，並雇用他做為自己的幫手，一同前往愛荷華。

這裡，還必需說一下，斯萬克接下任務，不是她比男人更男人，而是她做為一名老姑娘，怎麼都嫁不出去，這讓一直恪守教義的她大為不安，覺得自己辜負了上帝的好意。而再三的向其他人求婚，又一再地被拒絕，也讓她心中漸漸充滿了焦躁。而搭救了無賴瓊斯，也有感化他、接觸他、想讓他娶了自己的私念。但是，在獨孤的旅行中，表面上堅強實則內心脆弱的斯萬克一點點變得越來越無助，信仰也逐漸崩潰，當她再一次主動要求瓊斯娶了自己又遭到拒絕之後，內心的絕望就變得越來越強烈。終於，她與瓊斯發生了一次關係，做為女人算是得到了一次放縱，但這也已經成為了她最後的圓滿，也成為了壓倒命運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是在第二天就穿戴整齊懸繩自盡了。而無賴瓊斯原本只想玩玩，而且他之所以願意跟著斯萬克，一來是為了最後分得部份獎賞，二來是打算再次逍遙自在，繼續做個隨心所欲的浪子混混。但斯萬克的死，讓他感到了震驚，也開始習得體會別人的心情，終於開始擁有了責任感，在沒有了斯萬克的情況下繼續承擔起了她未竟的任務，順利將三個女人送達到了目的地。

這個片看起來就像在紀念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大歷史中，她渺小的猶如一粒沙，幾乎不被任何人記起，但她的身上還說散發著光芒，值得讓人回味讓人懷念。這樣一個女性，這樣一個人，看起來不起眼，但人類社會不就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個體組成的嗎？只有被一個個體都受到了應有的尊重，整個社會才是一個讓人尊敬的社會。《送鄉人》是一曲悲歌，也是一首輓歌，斯萬克所飾演的這個女人，堅強堅韌的外表之下，擁有一顆敏感脆弱的心，讓人心生憐惜，又讓人為她的命運所打動。做為女人，從外向內，她教人知道女人是如何寫成的。這一角色被斯萬克演繹的入木三分，甚至超過了她在《超萬美元寶貝》中的表現，成為斯萬克熠熠生輝的角色之一，只是在當年的頒獎季中，斯萬克被人遺忘了，被欠了一個提名。

《送鄉人》整片的格調都比較舒緩，讓人看起來比較平和，內中又因人物性格的變化與演進，擁有著攫人心弦的氣場，讓人不忍暫停，一直隱忍著看起來，接受片中傳來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