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了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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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維爾·多蘭曾說，在電影中，演員的工作是他最熱衷的，他從四歲涉足演藝圈之後，就未曾停下來過。因此，這位坎城電影節史上最年輕的評委、紅到發紫的明星作者對有趣的人物總是保持著極大的興趣，不管這些人物誕生於自己還是其他導演的影片中。
    
多蘭在完成《湯姆的農場旅行》拍攝後，曾在一部魁北克電影《奇蹟》中扮演一位虔誠的耶和華見證人教徒，這位固執的信徒寧死不願接受能治癒他癌症的輸血療法，這個人物讓多蘭很感興趣。《大象之歌》中的精神病青年麥可也是多蘭會感興趣的角色，麥可在片中的人物小傳與多蘭作品中的主人公們有著某種隱形的勾連，這構成了讓人浮想聯翩的電影之外的敘事。更重要的是，塑造這種難度大，對表演技巧要求頗高的角色具有挑戰性，而多蘭完成得很出色，他對角色的準確拿捏再次證明他會表演，尤其在不用身兼導演、編劇、服裝師等數職時。
    
該片改編自尼古拉斯·畢隆的同名舞台劇，通過不同時空中三組雙人對話：格林醫生與董事長，彼得森護士與董事長，麥可與格林醫生，平行推動著情節的戲劇性發展，其中，麥可與格林醫生的對話／對峙，是敘事的核心驅動力，勞倫斯醫生的失蹤與其說是兩人談話中較量的重點，不如說是聰明的麥可設計好的遊戲起點，當遊戲結束，吞食了巧克力的麥可在格林醫生的幫助下如願終結自己的生命時，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在心中輕哼著那首殺死了他媽媽的《大象之歌》，但我們看到了他大象的眼淚，和他永遠無法得到的、稱心如意的愛，不管是從他媽媽，還是勞倫斯醫生那兒。多蘭這次終於「殺了媽媽」，用他精湛的演技：顫抖的嘴唇，乖張的行為，嘲諷又絕望的眼神，隨時呼之欲出的眼淚，還有尺度略大的、關於性的小動作。
    
隨著麥可與格林醫生對話的層層遞進，麥可不再是令人厭惡的、愛戲弄人的瘋子，在他亦真亦假的敘述和閃回片段中，我們開始對這個缺愛的可憐男孩投射同情，同時，導演設置的誤會和埋下的伏筆也被層層剝開。
    
在勞倫斯醫生辦公室這一封閉的空間中，麥可和格林醫生間的博弈通過對話主導權的轉變持續升級，同時，辦公室外格林醫生的前妻與現任妻子的打斷和介入也讓敘事本身層次感分明，狡黠的麥可為了混淆視聽，無情地捉弄著善良的格林醫生，而格林醫生抵抗住了麥可的進攻，並逐步獲得了他的信任，當兩人開始坦誠相待，真相不攻自破，亦成為最大的騙局，引發了戲劇性高潮。必須得說，導演對劇情節奏的把控不賴，營造出了逼近真相的懸疑氣氛，只是，我們都像格林醫生一樣被騙了，最後的真相如同那首《大象之歌》一樣，只用文字遊戲就輕而易舉地矇混過關。始終缺席的勞倫斯醫生在結尾的出場也暗示了這場「欺騙」的真實可信，當格林醫生想要問他一個私人問題時，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麥可的同性之愛。
    
值得一提的是彼得森護士這一人物的設置以及她與格林醫生之間的關係變化。麥可一進辦公室就對她展開惡毒攻擊讓我們摸不著頭腦，格林醫生給麥可的一記耳光則讓兩人的關係明朗起來：他們曾是一對幸福的夫妻，直到發生意外，也算是格林醫生的過失使兩人痛失愛女，他們的關係便破碎了。彼得森是麥可的看護者，她對麥可的感情完全是對已逝女兒蕾切爾的投射和補償，而格林醫生也在和麥可的對話中逐漸完成了某種父愛的回歸，他從一位對病人（patient）不耐煩（impatient）的醫生變成一位慚愧的父親，他曾經的過失再次上演，當他與彼得森努力挽救麥可的生命時，他們再次成為一對想要阻止悲劇發生的父母，當這次精心謀劃的悲劇終究成真，格林醫生說出了「請原諒我」這句一直壓在他心頭的話，也辭去了自己的工作。影片的最後一個鏡頭，在潔白冰冷的室外，我們感受到了兩人之間復燃的溫度。

【注】原文發表於《看電影·週刊》，未經允許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