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當凌絕頂，愛與蒼生共

這是一部周星馳電影。這不是一部喜劇片。

縱然有笑點若干，這仍不是一部喜劇片。任何一個官方版本的介紹中，它的類型始終是：劇情 / 愛情 / 科幻。對於一看到周星馳三個字就立刻舉起放大鏡開始挖掘笑點有多少笑料足不足到底夠不夠逗樂的人，我只能沉默。

所以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影片啊？

導演、編劇、製作人：周星馳。除去這些顯而易見，這部電影裡還有星爺第一次擔任詞曲作者的歌曲《無敵》。我以為，當我們還在滿懷期待、懷疑、好奇、忐忑等複雜情緒猜測《美人魚》到底會是一部怎樣的影片時，他早已告訴我們答案：
 「 無敵是多麼 多麼寂寞 無敵是多麼 多麼空虛 獨自在頂峰中 冷風不斷的吹過 我的寂寞 誰能明白我 無敵是多麼 多麼寂寞 無敵是多麼 多麼空虛 躲在天邊的她 可不可聽我訴說 我的寂寞 無盡的寂寞 」

每一個周星馳故事的開始總伴著相似的開頭。拉著好友梁朝偉去考藝員班，躊躇滿志。好友一舉成名躋身無線五虎，自己卻開始了八年龍套生涯。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周星馳粉絲，我只記得大學進入英語一級班的第一次presentation毫不猶豫選定了Stephen Chow作為主題。我也神煩「還××一張電影票」的情懷論。這世間誰也不欠誰，更何況這對像是周星馳，我認知里最不適合也不需要用情感綁架的人。從周星星、星仔到星爺，在那個沒有「屌絲」一詞的年月裡，他始終是草根電影的代表。放在電影藝術的汪洋大海里，他演繹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哪怕風流才子唐伯虎，你看到的也不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而是從落魄無奈到逆襲成功。尤為印象深刻的一個關於他的傳說：在影片裡極度搞笑喜劇天賦爆棚的星爺，在現實生活中是個不苟言笑甚至略顯嚴肅的人。其實對於這樣的反差我一點都不意外。你看他的電影本身吧。星爺標誌性的大笑被幾代人奉為心目中的華語電影經典橋段，可是除卻笑聲，你再想想那張臉，有多少次你看到的是無奈、無畏…甚至「你很無聊」的戲謔？從「咖喱啡」到星爺，多少人因著他身份的變化覺得應該對其頂禮膜拜亦或質疑挑刺，而周星馳本人，那個無論谷底或巔峰都經歷過的人，這些年又有怎樣的變遷？

有人把《無敵》解讀為現今的星爺獨孤求敗。不能苟同。這是影片中鄧超角色的主題歌，星爺也至少兩次借徐克之口恭維這個角色「是個偉人」。是偉人，不是神。那些質疑將星爺捧上神壇或者確確實實在這樣做的人，我很想問你們到底是誤會了什麼？星爺沒變，即使功成名就的鄧超角色坐擁豪宅、美女環繞也依舊改變不了他底層P民的出生；也改變不了商場上其他大佬對其「小人得志」般成功的不屑、嘲諷甚至落井下石。周星馳的電影無論佔據多少次香港票房榜首其實總會引起爭議，就連現今你所奉為華語經典的《大話西遊》當年也是一片口碑慘澹。但星爺終究還是變了，他的男主再也沒有重返市井回歸落魄。一如無敵所言，身在頂峰、空虛寂寞。

發生了什麼？今日「身在頂峰」的星爺想說些什麼？無數觀眾在追問。前兩天在某篇影評里讀到一句話深以為然，搬來此處再恰當不過：「從前周星馳用自己來表達電影；如今周星馳用電影來表達自己」。


世間自有山更高，我心始終你最好

看到短評里有人將該片劇情總結為「一段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愛情+環保主題」，我扶個額表示「對，你們說得對。總結得簡單粗暴、精煉明了」。一如從前，星爺的電影依舊要探討一個關於愛的話題。主題曲《世間始終你好》發佈會上，主持人問這次表達的愛情觀是什麼，星爺說「世間始終你好」。我無法總結統計概括所有觀眾對於這個問題的解讀，我只能告訴你，因為這句話我才不能將《無敵》理解成一句獨孤求敗的陳述。因為於我看來它是一句設問，《世間始終你好》是自答。影片中，這是美人魚的歌，對應鄧超的《無敵》空虛自剖。這場激情對唱的橋段可謂男女主定情的時刻，如此速成的愛情戲加上後文理所當然的保衛人魚戲碼，割裂開來理解導致很多觀眾如前文所述的組合糅雜式解讀倒也算「合情合理」了。回想一下其實星爺電影裡的愛情大多如此，就連女主也一如既往地不以明艷動世人，出場時的形像甚至可能邋遢怪異醜陋土鱉。純潔簡單才是星爺一貫的審美偏好。熟悉的配方，如果抱怨不能如當日朱茵的紫霞仙子一滴清淚俘獲你心般再現經典，只能說這真的是演員表現力的問題了。《世間》里說「論武功俗世中不知邊個高，但我知論愛心找不到更好」這是83版射鵰的主題曲，黃蓉對郭靖的愛情如此無需贅述。影片中以此歌回應鄧超自認無敵的剖白並藉此定情，看似合理實則不是有些無厘頭嗎？

談到無厘頭，對於很多非粵語系觀眾而言這已成為周星馳的代名詞，「哦，周星馳啊，無厘頭搞笑唄…」於是無厘頭莫名等同於搞笑，莫名等同於周星馳。所以如果哪部電影不搞笑、笑點不新奇，那周星馳就罪過大了……讓我們正視無厘頭這個詞原本的含義。它本指「無來頭」，是「思維跳躍性大」的方言式表達。搞清楚這個概念再看周星馳，或許你能更客觀一些。看看這拍的什麼題材，美人魚啊！美人魚是啥？童話故事。沒錯，隨著年齡的增長，星爺越發喜歡什麼童話啊傳說啊之類的孩童元素。看過影片我get到了他選擇美人魚來表達思想的兩點原因1.傳說中美人魚是海洋里歌聲很美的生物；2.童話裡美人魚是為愛犧牲的經典形象化身。這樣選材看似孩子氣十足卻又匠心獨運，這才是周星馳的「無厘頭」。


會當凌絕頂，愛與蒼生共

有童話有愛有環保，如果家長朋友們因為這些因素就打算帶幼童去影院觀影，我真誠地建議：不要這樣做，請慎重考慮。為了行文順暢我憋到現在才說出這句話，豆瓣不能大寫加粗也是有點遺憾。因為這真的不是一篇周星馳的頌文。既然《無敵》里說了「我的寂寞，誰能明白我」，不敢說自己真懂周星馳，作為一個看了這麼多年星爺作品之人，碼這些字記錄一下我看到的這部電影真實的樣子。

從西遊降魔起，星爺的作品就有了黑童話的傾向。對比當時大魚吃人的恐怖，這部對人魚的屠殺場面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片中不時出現的略顯「小黃」的梗，這並不是一個拍給幼童的童話。人魚老祖反覆控訴人類天性邪惡，「越進步就越暴戾」；鄧超反覆吟唱自己無敵到空虛寂寞，除了錢和賺錢也沒剩下什麼；對新生物物種狂熱的外國科研專家確定人魚的存在後帶領長槍短炮圍剿人魚殺地天昏地暗……本片的淚點並不在於那段不夠感人甚至略顯倉促的愛情。令人震撼的是那片猩紅海洋對人類的控訴。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不管前面劇情的笑點導致了全場怎樣歡脫，亦難敵此處影院裡全體靜默的壓抑。這樣的周星馳陌生嗎？或許吧。但我們別忘了，大話西遊里那隻臭猴子，起初也是暴戾到恨不得在菩薩面前仗殺唐僧。你我仍記得紫霞仙子的一滴淚讓他心甘情願戴上緊箍咒做回孫悟空，但你可曾記得唐僧為了求得一個饒恕徒兒的機會甘願捨生取義？你還記得食神裡的莫文蔚以真愛感動「男神」，那你是否還記得那代表性的主題歌裡唱道：「情與義，值千金」？周星馳電影裡的愛從來不止愛情。一如《美人魚》中的人魚老祖不會苛責珊珊破壞本族自救大計解救人類的行為。童話裡的小美人魚愛上王子是個意外，但是拯救落水的人類卻是必然。這愛是大愛，是正義。

當星仔成為星爺，當大家都在惦記著如今可以用電影表達自己的周星馳還在關注些什麼。他給出了這樣的自問自答：站在頂峰的愈發無敵的人類啊，我們還在追尋什麼？那些追求錢財過程中創造出的能征服一切的破壞性武器永遠難填人性中邪惡暴戾的欲壑。張雨綺對鄧超愛至生恨繼而對人魚族痛下殺手的表象下難以掩飾的是身為人類的自大和暴虐。環保是必須的，但它只是出發點，唯有放下殺戮，博愛蒼生的正義才是能敵抗茫茫空虛的大愛。

這是今天的周星馳，這是如今已站在高峰的周星馳。所以即使他的電影男主已經由他自己換作他人；即使故事裡的男主換作了演喜劇頻繁尷尬的鄧超；即使曾經周星馳電影裡的諸多黃金配角如今已不復存在，新人演員也有諸多不足。但這依舊是一部地道的周星馳作品。

如果讓我為現階段的星爺電影寫一個文藝的影評開頭，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今天呀，老頑童要給你說一個童話故事，有一點暗黑，但歡笑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