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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鄉 [俄]--The Return [2003]

回归/爸不得爱你/真相(台)

8 / 36,670人    105分鐘  | Turkey:99分鐘 (TV version)

導演: 安德烈薩金塞夫
演員: 弗拉迪米爾加林 伊凡 杜布朗拉沃夫 康斯坦汀 拉朗尼柯 娜塔莉亞 維杜維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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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洋

2016-02-11 11:20:16

父權與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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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清楚楚的記得,第一次瞻仰安德烈的這部大作是在初中二年級的某個星期六的夜晚,中央六台,佳片有約。記憶是非常不靠譜的人體功能,它毫無規律的強化著一些內容,然後遺落其它的資訊。他不按照你的意志篩選,挑肥揀瘦的刪除,隨心所欲的刷新。你如數家珍的那些寶貴內容,一不留神就進了回收站。
        還原的按鈕,也永遠不在你手裡。
        這部影片在那個年齡給我留下這樣的印像一定是有原因的,雖然當時我年紀小,但也稱得上影視發燒友,而在我終於進化成影視小咖的今朝,我想明白了,原來那時幼小的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部這樣拍的電影。
        這是我看過的第一部俄羅斯影片,那時的我不很明白俄羅斯的話語環境,也不會把影片和當時的俄國政治狀況進行任何的關聯。但它僅僅在感官上,就結結實實的給我上了一課。影片從始至終貫穿著壓抑的藍灰色,和一開場就把視角壓的極低的鏡頭切入,讓你的視線所及,填滿了陰沉的天空與遙遠的地平線,空洞的冷色調宏觀畫質,超長的詩情洋溢的鏡頭,低沉卻充滿力量感的背景音樂。安德烈準確的用畫面表達出莽莽俄羅斯給世人的厚重而遼遠的氣質。就在這一個層面上,人們高呼:安德烈薩金塞夫師承老塔;塔可夫斯基靈魂附體;俄羅斯電影尊嚴「回歸」。於是眾望所歸,如此卓越的處女座為他捧回一座金獅。
       有意思的是,我年幼時理解到的這部影片的意向,成為了它在我心中最美好的模樣,影片背後所隱藏的,是龐大的政治訴求與宗教隱喻,在我看過這位傑出導演的第二部作品《將愛放逐》後,我更確定了這一點,關於宗教我不能贅述,我不太喜歡東正教,不是因為別的,我真的只是覺得東正教的教堂實在太醜了,幾乎完全照搬了伊斯蘭教的洋蔥頭,粗製濫造的東西,總是讓人排斥。第二、我覺得導演的政治訴求是低級而無趣的,不管他冠以怎樣美妙的名義,不管他披著如何華麗的外衣。我敬重這部影片,僅僅是因為他的拍攝手法與美學標準,和我最初所領會到的那最外在的含義。
         那就是父權與父愛。
         爸爸,兩個簡單連續又相同的文字,這個詞語對於每個成長期的男孩兒而言,意味著主導與權力。成人世界的代表,雄性力量的象徵。我們的發展與存在,有多少是上一代記憶與基因的交織,在父親的背影里,我們描摹出未來自己的輪廓。但父親這個形象對於影片中的安德烈和伊萬來說,只是一個被忽略了十幾年的詞語。黑白照片上強大剛毅的男人,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素昧平生的父親。他們不熟悉爸爸這個詞的語調,從小到大生活在母親柔軟溫膩的懷抱里。
        影片的開始,伊萬,安德烈與朋友在玩高台跳水,在他們眼中,這是男人的儀式,象徵著男孩兒精神上的成人禮。伊萬哆哆嗦嗦,不敢像哥哥他們那樣縱身一躍,鏡頭從下推向上,以平視的角度表現伊萬恐懼,憂慮的表情,水面和平台之間的高度,是伊萬始終不能衝破的成長阻隔。影片結束,鏡頭從上至下,以伊萬的視角俯視著已經變成一具屍體的父親,影片在漫長的前戲中終於刺激到了G點,伊萬從容的走下高台,和哥哥面無表情得將父親的屍體拖上船,用父親教給他們的方式沿著來時的方向離開孤島,駛向海面。當父親的身體被深藍色的湖水淹沒,如流星般得父親也至此永遠隕落,而一種堅硬的力量卻在他們的體內開始生長。兩個少年終於發自肺腑撕心裂肺的呼喊出這個令人動容的詞語:PA PA.......在這一刻,伊萬和安德烈真正感受到父親兩個字的磅礴力量,事實上,在伊萬為了躲避父親衝上高塔的過程中,他就已經在心理上砸碎了桎梏的枷鎖。這是他成為男人的必經之路,而這沉重父愛的載體,也付出了他必然的代價,償還了他對這個家庭所有的愧疚與虧欠。
        耶和華用七天造就了這個世界,影片中的父親用七天將男孩兒塑造成了男人,母親對孩子的愛,就像她們用血肉化成的乳汁,是一種無條件的給予,你至多只需要撒嬌哭鬧,它就完全屬於你。就像影片開場時伊萬在高台上蜷縮成一團對母親憤恨的說:「我會死在上面的,我發誓我會死在這上面。」母親張開雙臂擁抱他,安慰他,告訴他今天的事只有媽媽知道。只要你需要,母愛永遠開放式的容納你。而父愛卻是苛刻,有條件的,很多時候對少年來說,父親甚至是一種敵對的存在,這種意識在爭奪同一個乳房時就被深深植入男孩兒們的心靈,所以伊萬看到父親粗壯而茂盛的手臂會面露嫉妒。父親意味著規則與約束,就像本片冷峻的色質一樣,父親的臉龐冷冰冰的讓人感受不到溫暖。他要求你說話時必須加上「爸爸」,他告訴你還有3分鐘吃掉你的麵包,他告訴你如何將拋錨的車開出泥沼,他當著你的面看漂亮女人的屁股,他也會教你如何與人打架,他將一個充滿權威,服從,暴力,淫穢的真實世界一五一十的推給你,告訴你一個男人應該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保護自己的領地,但他只有七天的時間,在這七天裡他面對兒子的遭遇袖手旁觀,認認真真的扮演冷酷的混蛋。而在七天前,小兒子完全不能接受這種毫不親昵的對話,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喊出一聲爸爸。大兒子心裡認為的世界應當是和平的,他不敢懲罰剛剛打過自己的人,這些都是母性的呵護中滋生的浪漫與理想化,而為了彌補自己12年的身份缺席,父親希望在短時間內告訴兒子們什麼是現實的世界,哪些是你終將經歷的苦難,但這過於密集激烈的強行灌輸釀造了一次又一次的父子對抗,兩個兒子無法承受他們理想中的成熟男人的世界中,居然會有這麼多冷酷的枝節。如同他們不能接受夢寐以求的釣魚之旅,路上會鋪滿了泥濘與荊棘。在對母性世界的不捨與對父權世界的恐懼中,小兒子伊萬徹底崩潰了,他手持匕首對父親大吼要殺死他,然後又甩掉匕首哭喊著他要自殺,瘋狂的爬上了前一天還只敢仰望的高台,父親在後面呼喊著他的名字緊跟著他爬了上去,伊萬卻把自己關在上面,不讓父親上來,父親離開了直梯,奮力的用手扒在朽木上叫出了他最後一聲,也是最深情的一聲:兒子。
        回到影片中兩個兒子第一次見到父親的情景,父親橫平豎直的仰臥在床上,凝重而威嚴。與父親沉入湖底時,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姿態,這個意向來自文藝復興時期曼特尼亞的油畫:《死去的基督》。鏡頭俯視著聚焦在父親的臉上時,我總感覺他會再次睜開雙眼,就像基督復活一樣,繼續這突然中止的一切。但是,湖水還是不可阻擋的漫過了他的頭髮,把他對兒子所有的情愫與期待,都深深葬在了湖底。
       兩個兒子沿著來時的車轍將車開回家後會發生什麼,導演並沒有交代,就像本片中他沒有交代的父親的職業,沒有交代為什麼父親要來偏僻的孤島挖一個神秘的盒子,沒有交代父親在與誰通電話,在我們以往的經驗中,這些莫名的不被交代的細節交織在一起時,總會是一個情理之中或是意外驚喜的結局,但就像影片冷冽的筆觸,就像父親強硬的語氣,這個答案,導演沒有無條件的提供給我們。這部沒有解答的影片自然帶來了豐富的解讀,何況這是一部03年上映的講述一個離家12年的父親的名叫《the return》的影片,讓你無法不去聯想91年的東歐劇變。以反叛父親獲得男人身份確立的成長故事,舊日強權高壓與瓦解的政治暗喻,俄羅斯民族精神上的家國創傷,說的都很有道理,我也願意去相信,但這一次我沒有過多的去想什麼,因為我分明感受到,這部優秀的影片已經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解讀來畫蛇添足。
        成長是掙脫舊軀殼,長出新骨肉,縫合舊傷口,注入新血液。它時緩時急,卻不曾停歇,這個過程,無人替代,只能親身經歷。
       在以父子關係為主題的影視作品裡,(我堅持認為這是講述父愛的影片)這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一部,其次是與《回歸》同年上映的蒂姆伯頓的《大魚》,那部影片裡有一個愛講故事的父親,父親因為講了那個故事太多次,以致於他也成為了故事。在那部影片的結尾,夢幻般藍色薄霧籠罩的湖面上,一條大魚躍出水面,充滿生機,無限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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