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虎藏龍之青冥寶劍》：最為乾淨完美的武俠世界！

     《臥虎藏龍之青冥寶劍》：最為乾淨完美的武俠世界！

                                                                                  文/沈寞

        這是迄今為止最乾淨的一部武俠電影。
        作為一個六歲讀古龍、十四逃學上少林、十八進武當的資深俠客，這話我說得一點不心虛。
        這就是我夢想中的江湖。
        沒有絞盡腦汁的爾虞我詐以討好美劇薰染出來的年輕觀眾；也沒有故作深刻所謂對人性對人生的探討，以討好各類自以為遍閱蒼生實則以謾罵為生的影評人；更沒有看似浪漫悲情實則矯情無比的對愛情或者自由的捨生忘死以討好西方觀眾。
        這就是一個叱吒風雲的老江湖在漫天夕陽下磕著菸袋鍋子，唏噓感慨中將他夢想中的江湖故事娓娓道來，因其簡單、乾淨、純粹，故而完美。
        那是個大同世界，道義、榮譽、責任是其基石，因與黑暗無恥的現實世界格格不入涇渭分明，所以備受嚮往，就像《甘十九妹》主題曲中所言，是個成人童話。
        劇情簡單至極，反派大BOSS戴閻王要搶青冥寶劍，正派的楊紫瓊甄子丹等人要護劍，最後正義戰勝邪惡。
        青冥寶劍在此只是一個符號，代表了眾生的心願，那就是人心思善，眾生希望所賴以生存的世界是君子國而不是不敢扶老太太的閻羅殿。所以，青冥寶劍就是橫亘在黑白之間的定海神針，一旦被搶，人世間的信仰便會崩潰。

        從這個主題分析，好萊塢的英雄片似乎都是這個模式，英雄拯救世界，以親情做導火線，以飛車爆炸動作等場面戲拉攏男性觀眾，再以浪漫愛情勾引女性觀眾，將凡是張著兩隻眼睛能看電影的觀眾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一網打盡，票房大賣，完美收官。
        但本片不落窠臼。
        江湖對應朝野而言，是不肯屈服者的自我放逐之地，這是個虛詞，因為沒有實指，江湖到底在哪？我們不知。
        江湖，只能誕生在高度中央集權的東方社會，由真正懂得天地生命之美的釋儒道三教共同打造。
        江湖，只有兩個字，卻能讓任何一個華人心海泛波、思緒萬千。
        江湖是一個虛擬的自由世界，所以一定要有恆定堅韌的運轉法則，那就是道義、責任、榮耀。法則要有守護者，那就是青冥劍、鐵貝勒、孟思昭、湘西無影鏢等若干前赴後繼者。
        甄子丹飾演的孟思昭、楊紫瓊飾演的俞秀蓮所要守護的，便是維持這個自由世界運轉的秩序，或者更準確的說，他們所守護的，是所有不屈者的理想。從這個角度看，東西相通。

        我之所以說本片乾淨，就在於此，本片只講了一個破壞規則和守護規則的故事，而不牽涉其他。
        其他電影一定離不開黑暗扭曲的人性、複雜渾濁的愛情和慾望。
        我並不否認愛情的謳歌以及偉大，但當所有電影都充斥這種情慾的時候，物極必反，便想掙脫開來，看看頭頂的星空。
        道義、尊嚴、榮耀，在現如今這個名利至上的世界，顯得無比可笑，但我們不能否認，他們一直存在，人類也因此從野獸獨立為人。
        《三體》用了三個故事講述得透徹淋漓，儒門用了兩千年教化，勉強使野獸升級為人，但失去了道義，只需要三秒鐘，人便可回歸野獸。野獸的特徵是什麼？同類可相食。
        愛情這種情感，誕生於人類的生理以及慾望，所以夾雜著渾濁與骯髒，所以無數代文學家藝術家才要費盡心思為其塗脂抹粉。
        但道義是純粹的，這種情感掙脫了人類的所有慾望，如同天光一般淨寞。
        支撐這種情感的力量，儒家稱之為浩然正氣。
        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
        文天祥獄中進一步闡發：這種氣來自天地正氣，雜然賦諸流形，在天為日星，在地為河嶽，在人間則為道義。
        《青冥寶劍》的主題，是道義，這種道義只有在江湖環境裡，才能生髮得酣暢淋漓。

        提及本片，一定會與李安版的《臥虎藏龍》比較。
        一：臥1，是李安打著東方武俠的幌子為西方人量身定做的愛情片，李慕白和俞秀蓮是為西方知識分子準備的，柏拉圖式的愛情、莎士比亞式的對白、人文境界都恰中要害；羅小虎和玉嬌龍這種敢愛敢恨、敢打敢殺的西部牛仔性格的主角是為普通的美國觀眾準備的；李慕白為師傅報仇殺死碧眼狐狸的故事暗合了《基督山伯爵》的主線，而盜走青冥劍的這條線索又像極了美國的通俗劇。臥1的意義並不在於李安展示了多少中國元素，而在於如何用恰當的方式讓眾多美國人理解和接受這種展示。
        這是李安聰明的地方，這是美國人認為的東方武俠，就像唐人街上面目全非的宮保雞丁。
        所以，我很佩服他，但我很不喜，順帶著李安所有的作品一概不喜。不管輿論對其作品有多少讚譽，認為他揭示人性有多深刻，在我看來，都是一個小男人在投機取巧，就像我評《刺客聶隱娘》時所說，李安與陳凱歌一般，沒有自己堅守的道，二者之區別在於誰玩弄觀眾更高明而已。

        二，初看臥1，我並不知李安，所以帶著一腔愉悅與期待觀看，畫風清雅，音樂含蓄，兩對情侶的愛情故事抑揚頓挫，如果不是因為一個巨大BUG的出現，我也會對這部為華人電影爭光的作品鼓之以掌。但是，這個BUG，我無法視而不見。
        周潤發版的李慕白，出身武當，道家真義，最講究一個天地自然，他怎麼會哭著喊著要收玉嬌龍這麼一個不辨是非任性胡為的角色為嫡傳弟子？
        他是怕玉嬌龍為非作歹所以要以此約束之從而拯救世界嗎？電影中的李慕白說不是。
        他的理由是我自感時日無多，恰好玉嬌龍學會了武當劍法，收其為徒簡單省事。
        但是，《倚天屠龍記》中的張三丰傳授張無忌太極拳劍時已經解釋清楚了，武當劍法最重心性，招式之類次之。
        所以，玉嬌龍的心性適合嗎？恰恰相反，她是最不適合的角色。
        這個BUG，導致了臥1劇情的坍塌。
        非止如此，李慕白與玉嬌龍那段曖昧戲，讓這部偽武俠電影顯得骯髒。
        臥1的主題，是披著武俠外衣說愛情。
        愛情電影，觸目皆是。但人之所以為人，最美的情感就止步於愛情嗎？
        愛情之上，於人間，有道義、忠誠、俠義、家國、榮耀、捨生取義……於天地，有星辰大海、無盡蒼穹……
        東方有武俠與仙俠，西方有魔幻與科幻，這是兩種文明想像力的極致，但李安偏偏在裡邊放了一段骯髒的情慾。
        主題立意高下立判，所以，臥1不如《青冥寶劍》。

        三：《青冥寶劍》的主題是道義，其中的情感戲，則是江湖男兒情。
        這是人世間情感中浪漫與道義的極致。
        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但甫一照面，便性情相投，我可以毫不猶豫陪你赴湯蹈火、十步殺人，只因為我看你順眼，我知道你做的事是對的，便可託妻獻子，捨生追隨。他們為得不是利益，而是對錯。因為我們是對的，所以誓不低頭。
        事了之後，若有命尚存，我們各奔東西，數年不通音訊。
        某一天，你我在一家酒肆相逢，開懷暢飲之後，你說，跟我去殺人，我說，好。於是兩人再次攜手作戰，性命相託。
        比如杜琪峯《槍火》中的黃秋生、吳鎮宇等五人，比如古龍筆下的李尋歡和郭嵩陽。
        這是武俠世界所存在的意義，這是我們夢想中的成人童話。
        《青冥寶劍》中，甄子丹甫一出場，在林中酒肆，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將俞秀蓮寫就的英雄帖掛在樹上，那些縱酒狂歌的江湖漢子便已知其目的，戴閻王要奪青冥劍，鐵貝勒以之守護江湖秩序二十年，而今他死了，該輪到我們頂上去了。
        於是，蜀中飛刀李、湘西無影鏢、唐山酒癲、山東鐵臂魯四人站了起來，皆願追隨。
        這四人並不認識甄子丹，只知道他綽號「孤狼」，但他們知道孤狼要護劍，這是對的，道義之所趨，義不容辭。
        說實話，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我的脊樑骨在發麻，因為激動，這就是我想要的武俠畫面。
        但我也怕，怕導演袁八爺給這四人安插了什麼陰謀詭計，那就落了俗套，這是四個乾淨磊落的漢子與女漢子，不該被玷污。
        尚幸，袁八爺畢竟是老江湖，在黑暗的現實江湖中打滾數十年，才能開出如此潔白無瑕的蓮花，這四人終是為護劍而來，至死不渝。
        什麼是道義、責任、榮耀？他們四人就是。

        四：該片復原了一個純粹的真實的東方古老世界，具體對應者，是楊紫瓊版的俞秀蓮，她將王朝制度下，儒門教育體系中所薰染出來的東方女性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
        受目前教育之害，我們認為封建禮教下，男尊女卑，此謬之大也。
        家有一女，如有一寶，真正的傳統東方女性，柔美、含蓄、堅毅、知大體、守大義，是家族和社會的定海神針。
        該片選擇了俞秀蓮為第一主角，壓縮了甄子丹的戲份，我這鐵桿丹粉卻沒覺得憤憤不平，足以證明俞秀蓮的魅力。
        數年前，未婚夫甄子丹為成全俞秀蓮和李慕白，仿李尋歡故事，詐死避世，數年後，得知俞秀蓮要護劍，孤掌難鳴，甄子丹重出江湖，帶四大高手前來助陣。
        尋常導演會如何處理兩人重逢的戲份？
        俞秀蓮肯定會衝上去對甄子丹拳打腳踢，或者耍耍小女人脾氣，來一段又臭又長的愛情戲，以此給戴閻王創造趁虛而入的機會。
        但袁八爺沒有這麼處理。
        那是一個清冷的月夜，俞秀蓮依舊溫婉嫻雅，腰身挺拔，坐在石桌旁聽完了甄子丹的故事，她深知這個未婚夫骨子裡就是道義為先的俠客，即便在大雪山隱居數年，道心依舊不改，反而越發堅定，所以，她為此欣慰，她對他有情，所以要成全他。
        她有怨恨嗎？有。
        但她畢竟不是新中國畸形教育下不管不顧的小女人，她道心清明，能看到未婚夫此舉背後，是對自己深深的愛惜，這是他對她的成全。
        江湖一詞，首創於莊子的《大宗師》，內裡說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既然兩人都是江湖人，都是修行者，便應該互相成全。

        五：《青冥寶劍》在人物設置上，延續了臥1的格局，一對中年是甄子丹和楊紫瓊，一對青年是雪瓶和魏方。
        二十年前，寒梅偷藝武當後離開，生下魏方，被一官太太以女嬰雪瓶掉包，寒梅待雪瓶如己出。魏方被戴閻王手下大將偷走，撫養成人。寒梅為救魏方被戴閻王所殺。雪瓶拜俞秀蓮為師，魏方盜取青冥劍失敗被抓。這是這一對青年男女的關係。
        其實，這個設置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雪瓶與魏方一路走來，不著情慾，有的只是悲憫、堅守以及信任。雪瓶堅信魏方我本善良，所以放走了他，不料，魏方卻盜走了青冥劍，在此黑暗關頭，雪瓶卻依然對他信任不改，於是，追隨孤狼和師傅殺上了戴閻王的西蓮教。果然，魏方盜劍是為了暗殺戴閻王。
        這種金童玉女的清真與對道義的理直氣壯，如朗日晴天，比之玉嬌龍和羅小虎的畸形戀欲更入我心。

        六：該片最乾淨處，便是於愛情戲不著一絲筆墨，卻又讓人感覺到濃濃愛意，這是處理感情戲最高的手法，試舉三例。
        貝勒府一役，甄子丹和楊紫瓊並肩作戰，互為依靠，默契十足，是其一。
        冰湖一役，甄子丹重傷躺在岸邊，與楊紫瓊也只是淡淡兩句話，是其二。
        貝勒府後院，雪瓶給魏方講述其母生平，你若良心未泯，我必護你周全，你若助紂為虐，我必除之。是其三。

        七：台詞。簡練、含蓄、隱有深意，如水墨山水，與畫面相得益彰，值得嘴嚼。

        八：攝影、色彩搭配，水墨中混雜一絲油畫風格，為近年來電影視覺之最。看片前不知是在何處選得外景，只是覺得如此清透的畫面八成是在紐西蘭，果然。按照網路流行語來說，每一幀都可以做屏保。

        九：該片主創，據說有《X戰警》的攝影，《魔戒》的服裝，《驅魔》的剪輯，《第五元素》的特效……
        這些不重要，現在電影市場下，是個大片都這麼忽悠。
        最重要的，編劇是《忍者神龜》的約翰-福克斯。
        江湖獨屬於東方，但真正將江湖刻畫出來的，卻是一幫西方人，

        十：甄子丹與魏方師徒在冰湖大戰，驚艷無比，亦是我想像中的武俠。

        十一：有缺憾。動作設計延續了臥1的風格，是縹緲風，這個可以理解，畢竟飛來飛去更具有武俠范兒。但是，估計會讓很多丹粉失望，正如我在《導火線》影評中所言，我們就是來看甄子丹打戲的，因為全世界有很多好演員，也有很多好的動作演員，但是凌厲、剛猛、兇狠、寫實的打鬥風格，只有甄子丹一家，無可替代。所以，為什麼不能在飛來飛去中加入他這種兇猛的風格？我個人覺得並不會破壞全片格調。

        十二：果然，甄子丹用了孤狼的綽號，怎不讓人想起他自導自演的《戰狼傳說》！
        並不諱言，甄子丹之前很多電影（《葉問》系列以及《十月圍城》除外），劇本確實不行，他的容顏氣質，在張藝謀《英雄》中的長空一角中，展露無疑，活脫脫就是古龍筆下的浪子，所以，建議他在沒有好劇本的情況下，可以在古龍小說中尋找。
        另外，甄子丹這次的演技如行雲流水，非常自然。杜琪峯拍《暗戰》之時，對劉德華說，不要演戲，去做你自己。於是，華仔拿了影帝。
        甄子丹這次是真的沒有在演戲，只做自己，他就是孤狼。

        十三：汪達IMAX 3D的眼鏡，實在過於寬宏，我這大腦袋戴上都免不了滑落，實在影響觀影心情。

        十四：說實在的，《導火線》的時候，我說過，看甄子丹電影不需要看什麼劇情啊情感啊導演手法之類的，我們就是看他如何打的，哪怕把所有劇情剪掉，只留下三十分鐘動作戲，我依然買票。所以，《青冥寶劍》就是衝著甄子丹和袁八爺去的，就是想看看天下第一武指這次能搗鼓出什麼新鮮的動作設計。沒想到，卻收穫了我夢想中的武俠世界。
        正式上映後，必須再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