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電影院—獨家解讀《雨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獨家解讀《雨人》，播放網址：http://v.qq.com/cover/q/q7f7a9aelja76ln.html
欄目組：麥田電影院
騰訊視訊電影頻道出品，轉載請註明


導語：當醉心於錢財交易的弟弟，獲悉父親三百萬遺產盡數留給自閉症的憨傻哥哥，兩人之間將產生怎樣的貓鼠遊戲？在設計與憤怒，掙扎與徘徊之後，弟弟最終將做出怎樣的抉擇？本期《麥田電影院》，讓我們帶你走進「雨人」的寂靜心靈，溫習導演「寄深情於平淡」的畫面，享受兩大影帝渾然天成的表演。當陽光再次灑在兄弟倆的身上，弟弟自感而坦然的笑容彷彿提醒我們:親情面前永無博弈。

物質的刻刀精細打磨出的世界裡，真正永恆的除了時間，唯有以愛支撐的情感。
1988年上映的美國電影《雨人》，講述了一個備受金錢困擾的商人弟弟，在與自閉症哥哥「爭奪」父親遺產的過程中，逐漸被樸素而微妙的親情牽絆和打動的故事，影片劇情簡明、線索清晰，毫無矯飾的風格在好萊塢光影市場可謂難得。導演巴里?萊文森攜手達斯汀霍夫曼與阿湯哥這兩位影帝，把堪稱經典的表演融入到感人至深的情節里。最終奪得了包括奧斯卡最佳電影在內的共計11個大獎，萊文森也榮獲最佳導演稱號。伴隨著悠揚的背景音樂「Leaving Wallbrook On the Road」，兄弟倆的路程由東向西延伸，從渾厚平原開始，到遼闊海岸也並未結束。寸土寸金的資本現實里，曾經拋下的親情在螢幕上被重新拾回，它們和著稀缺的愛意，共同滋潤著觀者的心。


一、蒙昧的「綁架者」消失的女孩

查理的汽車收藏公司面臨一筆不小的債務，父親身故留下的巨額遺產，無疑能解燃眉之急。查理早年離家出走後就與父親斷絕了聯繫，始終心懷怨言。滿懷期待的他最後只得到了父親的「二手別克車」和獲獎的玫瑰叢---他兒時夢寐以求的東西，而盡數300多萬的遺產，卻被留給了毫無印象的哥哥雷蒙。雷蒙說話支支吾吾，肢體動作扭曲而僵硬，是一名不具備與人溝通能力的「自閉」患者。任何變化都會令他恐慌，他只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遵循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面對高昂財富和低能的雷蒙，查理顧不上哥哥時常發作的病情，設計將他帶出療養院，帶回洛杉磯，以爭獲監護權，得到屬於自己的一份錢財。面對神情慌張的哥哥，他甚至厚著臉皮對護理人說到，「我有自己的權利，即使我得為此與人爭鬥」，貪婪、自私和對親情的漠視一覽無餘。查理童年喪母，少年離父，既是極端的個例，無形中也成為某種醜惡的縮影。家庭的缺席，助長了查理冷峻、偏激的性格，延伸至感情和工作中，便是以謊言和唯利是圖的心態，去對待身邊每一個人。誇誇其談的他在生意場一派老手作為，在生活中卻難得向身邊的人敞開心扉。
對雷蒙而言，不速之客查理突然闖進他的世界，把他從Wallbrook帶離，觀眾得以跟隨兄弟倆的腳步，看到自閉者內心荒誕不經卻又意義豐富的世界。兩人在療養院門前散步的遠景已成影史經典，寬敞的林蔭道上，查理邁著寬步頗有自信地向近處走來，而身旁的雷蒙拖著歪斜的腦袋小心地緊緊跟隨，陽光穿過枝椏透在身上，這油畫一般茂盛的鏡頭色彩中，「雨人」的命運卻不如光線那般明朗。他們驅車離開，經過跨江大橋時，視野中繚亂森嚴的鋼鐵巨獸，既新奇又僵硬；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馬達轟鳴的刺耳都被刻意放大，在輕柔的背景音樂中突兀出來，彷彿暗示這些無比尋常的自然聲響，正擴大著踏入陌生世界的「雨人」內心的不安。
旅程剛開始，蘇珊娜便無法忍耐查理對哥哥的「利用」憤而離開，查理獨自帶著雷幪上路。然而這趟回家之旅並不輕鬆，雷蒙各種怪癖不勝枚舉：他必須在固定時間看固定的電視節目、吃鬆餅前楓糖必須上桌、內衣褲也偏執地認準K市場；他還有許多禁忌，不坐飛機、不走州道、下雨天不出門等。令人啼笑皆非的種種「特殊要求」讓查理一次次陷入崩潰，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去滿足。吼叫、諷刺、挖苦、侮辱，繼而無可奈何、忍讓和妥協，短暫的相處時光中，這些動詞串成了查理的常態。在郊野公路上他憤怒地責罵雷蒙，「我覺得什麼自閉症根本就是狗屁」；無比強勢的背後，其實是一個精明的健全人面對情感世界的諸多無力的發洩。而雷蒙雖然無法自理和溝通，心理的缺陷卻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溫和善良。如果說背下了電話號碼本和樸克牌，得益於他非凡的記憶能力；那麼牢記母親逝世和離家的日子，以及「不能傷害查理」的話語，更多來自於溫情的家庭生活，在他內心深處留下的不滅痕跡。我們不禁要問，究竟誰才擁有更完整的心靈。

二、親情復甦的聲音

汽車旅館裡，熱氣騰騰的「浴室危機」之後，查理醒悟到「Raymond」就是「Rain Man」，哥哥正是兒時唱歌給自己聽的夥伴，並且得知他之所以被送到進療養院，是為了年幼的自己不受傷害。查理默默幫雷蒙整理了床鋪和鞋，一邊重新收集著哥哥的愛，一邊慢下心審視自己的過往。
賭城的狂歡散盡以後，雷蒙耐心地等待著舞伴，哪怕心願落空，卻第一次品嚐到親吻的秘密。執著的雷蒙真實得讓人心疼，導演也藉機諷刺了那些情愛場上逢場作戲之人。經歷了拉斯維加斯的瘋狂之行，查理重拾起親情和愛情，和蘇珊娜一起，陪伴著雷蒙在噴泉大道上駕車的情景，成為電影最溫馨的畫面。最終再與療養院爭奪雷蒙監護權的時候，查理的態度變得平和而耐心，這不再是關於三百萬美元的爭搶，而是為兄弟選擇更安適的生活。他拒絕了律師的安慰支票，對父親的怨恨也冰消雪融，只是傷感於與哥哥的相認來得太遲。對於家庭和親人深沉的愛，使查理身上許多被金錢蒙蔽了的美德，重又煥發出來。這趟回歸人性的旅途，讓他第一次享受到獲取金錢以外的、充實的快樂，查理的轉變並不是戲劇性地轉身，而是隨著心結的舒緩，逐漸對曾經有了諒解，尋回了人與人之間的美好。
從忙不迭記錄著「查理傷害清單」，到挽著弟弟在落地窗前翩翩起舞；從面對查理入侵的不安，呼喚著VERN的名字，到片尾安靜地唸出CHARLIE的拼寫。雷蒙雖然還是迷迷糊糊，但他對家庭、對弟弟一直延續的懷念，以及讓查理走進他內心的每一點點改變，都無不讓人動容和欣喜。好萊塢電影中，慣於塑造這類表面上反常的邊緣形象，比如「雨人」雷蒙，比如阿甘。他們外表與常人無異，精神上卻略顯古怪與呆板；卻正是通過自身的不一般，執拗地堅持著人性中一份純淨的真善美，珍視著常人忽視的價值和愛。「雨人」也許成不了英雄，卻也能暗暗改變著身邊人，溫暖著身邊人。自閉者的世界是沉默的星球，而沉默者的聲音是靈魂的歌唱。
可以說，查理這一角色是阿湯哥25年演員生涯中，最為精彩細膩的一段表演，時而暴怒，時而耐心，時而冷峻，時而溫情，一個為了「搶奪遺產」而歇斯底里，卻又逐漸被曾經忽視的親情感化的形象，躍然生動於螢幕之上，難怪有影迷評價，在這部影片裡，阿湯哥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演藝的才華；而年僅五旬的達斯汀·霍夫曼，幾十年來塑造了眾多生動而迥異的螢幕形象。尤以塑造小人物見長的他，在好萊塢享有「變色龍」的美稱。為了演好這個行為怪癖、神情痴呆的自閉症患者，他花費整年時間向精神病理學家請教，甚至與真實的患者生活在一起，觀察和理解他們的心理狀態與行為特徵。正是憑藉對表演藝術孜孜不倦的敬業和專注，令他繼1979年出演《克萊默夫婦》後，二度獲得奧斯卡影帝的榮譽。

三、一段回歸的書寫

兩位影帝互飆演技的舞台，是上世紀80年代末期的美國。影片開頭，吊在高空的跑車徐徐進入我們的視野。作為「車輪上的國家」，這一時期與美國的汽車生產製造一同飛速成長的，還有金錢至上的社會傾向和日趨浮躁的人心。當物質的慾望反噬著精神，電影界應時颳起一陣家庭倫理片的熱潮，如影評人所言，導演們「意在用戲劇性的衝突矛盾再現社會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家庭危機，寄深情於平淡，以散文化的敘事和生活流般的情節講訴，獲得廣大觀者的共鳴，最終以真情實感達到喚醒人性良知的作用」。立足這一時代創作背景，《雨人》應運而生，並成為這一類型片中尤為出色的代表作。無論是洛杉磯郊外的別墅群、或豪華或簡陋的旅館、鄉間的農場，還是拉斯維加斯的套房，人們生活的地方和方式雖然豐富多樣，不過都已經完成了現代化的裝潢。隨著現代生活的侵襲，工業化社會激增的流動性，不可避免地打破了傳統家庭價值的維繫。當查理的生活變得一團糟，不得不重新處理家庭情感與利益的博弈時，導演期望在利己橫行的孤獨年代裡，尋找到親情書寫的可能，他借雷蒙這樣一個自閉的形象，極大程度地完成了與金錢、與紛繁社會的脫離，成為親情最單純的代言者。他不在乎金錢和名譽，只有真摯的情感才能偶然觸摸到他的心。雷蒙固執瘖啞的嗓音，不停地重複著瑣碎無謂的念叨，更像是淹沒在時代浪潮裡的真情吐露。
與此同時，導演有意區別於好萊塢商業片的慣式，拒絕大起大落的戲劇色彩和花哨的剪輯特效技術，只想將一樁黯然的過往，用明快的方式重新曝光在陽光下。頗有深意的拍攝細節，無不呼應影片的情節走向。陰沉天色下的默然相對，燦爛陽光里不捨的送別，以及被溫暖明亮渲染過的結局，天氣和光圈，是導演賦予人物的外在心情；色質的冷暖變化，則契合著兄弟間心理距離的由遠及近。當兩人同時處於鏡頭中，查理蠻橫高大的形象總是佔據前景位置，而雷蒙懦弱的身影往往出現在角落，這一視覺語言所傳達的意思不言而喻。相對於查理的喋喋不休的說話、動態的構圖，雷蒙出場多顯露出安靜緩慢，這番性格的對立，一動一靜的張力拉伸，更是著力體現出虛浮年代裡情感的醇厚可貴。
大師漢斯·季默的配樂，懷舊溫熱的畫面質感，都為電影打上了時代烙印。作為一部類公路電影，主角們大部份時候都行駛在路上，鏡頭也得以展現那一時期美國的自然風貌和生活圖景。日昇日落，從俄亥俄州到洛杉磯，兩人驅車在一覽無遺的平原上，大段大段的全景切換，偶爾是漫天的落霞流雲，偶爾是連綿的草原丘陵。如果說家庭元素的運用，令《雨人》多了些公路電影缺乏的溫馨感人，那麼自然的美感，又為尋常的親情題材，平添一分灑脫和激盪，以純粹而簡單的風景，呼喚同樣純粹而簡單的人情關係。

不管是三百萬美元和超常能力的擁有者，還是兒時玩鬧的同伴，其實都不足以支撐起血緣的維繫，都不足以代替「父子兄弟」這些長久樸素的稱謂。在另一部同樣是講述怪異天才的電影中，有這樣一句台詞，「這世上，有兩種人會喜歡上你，愛上你；一種是因為你做的事情，還有一種不過因為你的姓名。」我們相信，親情偏向於後者，這也是我們珍視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