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的自我修養

不經意間，「葉問」，已經成為這十年來最有影響力的功夫片招牌。

十年前，2046後的王家衛說要拍葉問的功夫片，結果先等來的是甄子丹的《葉問》。2008年、2010年兩集《葉問》都拍完上映了，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才姍姍來遲。結果，一向快手的葉偉信卻停下了拍攝《葉問3》的計劃，直至《一代宗師》在2012年上映、後來2014年又出了3D的新剪輯版本之後，事隔六年，才等來《葉問》系列的第三部。

2008年的《葉問》事先並不被看好，後來憑藉不俗的口碑才贏得了近億元的票房成績。這部發生在日本侵華戰爭背景下的功夫片，沒有像大部份同類型電影（例如同是甄子丹主演的《精武英雄陳真》）那樣，僅僅是讓武功高強的男主角一路痛毆日本人，變成一部抗日神片。打日本人是必須的，但在這當中，《葉問》卻凸顯出了一種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無助的蒼涼。我最喜歡的一幕是全片中段高潮，葉問「一個打十個」之後走出來，在路上撞見運日本兵的卡車，卻不得不低頭在旁退讓。你很能打能怎麼樣？一個打十個又能怎麼樣？僅憑一個人的力量，如何和一個時代抗衡？電影裡融入了這種深深的無奈感。

2010年的《葉問2》，描述葉問50年代在香港的經歷。這個時候沒有日本人做反派了，取而代之的是香港的地痞流氓和腐敗的英國政府。這一集著重描述葉問如何克服重重困難開設武館招募徒弟，同時與香港各大門派的人切磋，站穩腳跟。這一集其實在故事上要大大強於第一集，但大概是「打外國人」這個烙印太深，本片前段一直營造和扮演當地高手的洪金寶的對峙，在後半段畫風驟變，又變成了和外國人決鬥的套路。這次沒有了日本人的國讎家恨背景，導致在代入程度上並不如第一集。而大家看完電影，津津樂道的，還是中間甄子丹和洪金寶那段圓桌比試。

越往後，《葉問》系列似乎越不好拍。勁敵並沒有那麼多，而葉問也已經成為一代宗師，那麼葉問接下來應該打誰呢？有觀眾笑稱，第三集應該打外星人。大概這也是第三集葉問拖了六年時間才和觀眾見面的原因之一。我在看的時候發現海報上泰森的出現，一直很害怕影片拍成葉問和泰森的終極對決，又變成打外國人的套路——因為如果按照真實情況，我們的中國功夫，想贏重量級的世界拳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看完《葉問3》之後，疑慮頓消。這基本不是一部打鬥片，或者說，不是以你死我活的決鬥作為賣點的打鬥片。甚至，整部電影裡葉問的武館都沒有出現，取而代之最多的，是葉問的家庭。

這一集裡，葉問前段，率領眾徒弟保護被流氓騷擾的學校；中段，解決與賭場老闆泰森的問題；後段，照顧病入膏肓的妻子，而後與同門詠春對決。中間穿插的另一條主線，是張晉扮演的另一個詠春宗師張天志在香港的發跡史。

《葉問3》的打鬥場面非常多，不像前兩集主要由幾個大戰構成。這一集裡葉問幾乎從頭打到尾，但和前兩集差不多回回你死我活要拿命來拼的血戰不同，《葉問3》的打鬥更貼近真實情況，船廠群毆、學校群毆、與泰森對決乃至最後詠春對詠春，都是點到即止，只有電梯裡的泰拳對戰是死鬥。要說不打個你死我活就不刺激了，這個不同意，相反看著葉問利用地形和幾十個人周旋，拿尖刀、長棍各種市面常見的兵器械鬥，甚至被打得還不了手要開始用陰招了，還是很接地氣的。這個葉問不是王家衛畫面里那個說話永遠充滿人生哲理的藝術家，回歸成為一個愛家愛老婆的真實人物。

李小龍的出現是本片的一個亮點，但大概是要把他和葉問的故事留到第四集的關係，本片李小龍的戲份點到即止，最大的功用竟然是教葉問跳恰恰舞。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已經40歲的陳國坤扮演起18歲的李小龍來依然很有可信度，舉手投足也頗有李小龍的影子。至於遺憾還是有的，第二集裡黃曉明扮演的大師兄這次理所當然的沒有出現，換成了張繼聰。其實沒了教主還是有點懷念的，他的愣頭青模樣現在回想起來，倒是第二集裡的一縷清風（這什麼破比喻）。

《葉問3》的主題如片中的台詞，「最重要的，始終是你身邊的人」。這一集裡一代宗師為什麼要花半部電影的時間去保護一個學校，就是因為他的孩子也在裡面上學；而後半段連詠春的名譽都不再顧及，卻把時間花在和妻子一起度過。擂台上的輸贏在這一集裡並不重要，編劇黃子恆自己顛覆了自己在前兩集裡的核心元素，將家庭放在了第一位，而中間葉問妻子患絕症這段劇情，也部份取自於黃子恆的父母——黃百鳴和他妻子的真實生活。我們絕大部份人都不可能有葉問這麼好的功夫，但我們最感同身受的，還是他對家庭的這份關心，這也是我覺得《葉問3》優秀的地方：一部反傳統功夫片的功夫電影。一代宗師的自我修養，就從家庭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