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變遷中的愛情

在香港回歸祖國的前夕，陳可辛導演為我們帶來了這部讓人不勝唏噓的愛情片。陳可辛作為由香港北上大陸的導演，在近年來的影片中我們愈加能看到他大陸化的努力，比如講述三個年輕人奮鬥創業的故事的《中國合夥人》，他的影片風格已經與大陸無縫對接，「接地氣」。而這部拍攝於1996年的影片《甜蜜蜜》，為我們呈現的卻是大陸人為了追尋夢想而隻身去香港闖蕩，卻意外的收穫了愛情的故事，影片為我們展示了1986年到1995年的香港，雖然1993年之後的故事發生在美國，但從異域中仍然折射出了香港和內地的變化。
片中的幾個主要人物，黎小軍、李翹、小婷、芥蘭、芥蘭的男朋友，除了豹哥以外，幾乎每個人都是從外地來到香港，想在這片土地上做出一番成就。那時的香港，是「夢想家的樂園」，每個來到這裡闖到的青年男女，都渴望能在這裡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從天津來到香港的黎小軍，初來乍到，不會乘自動扶梯，沒吃過麥當勞，面對這個現代化的都市，他手足無措又暗含興奮，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土包子」。他聽不懂粵語，去麥當勞點餐都困難，才讓從廣州來的李翹覺得有利可圖，也正是這樣，兩個人才漸漸熟識。正如李翹帶他去的英語班裡的工作人員所說：「你自己的同胞的都下手啊」，李翹趕緊澄清，「什麼同胞啊，北方來的土包子，講國語的。」在那時香港人的概念里，大陸和香港界限分明，屬於兩個不同的的「國度」。李翹作為一個廣州來的大陸人，拼命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香港人，想要得到這片土地的認可，因為同樣都說廣東話，她在外人面前也裝作一個香港人。似乎成為一個香港人，就擁有了在這片國際化都市生存的特權，就可以處處高人一等。與她相比，黎小軍的夢想就小得多，就是希望能把在大陸的女朋友小婷接到香港來一起生活。在影片的前半部份，黎小軍念寫給小婷的信的獨白貫穿劇情的發展，而小婷對於觀眾來說只是個名字。直到小婷來到香港，獨白結束，觀眾才真正看到讓黎小軍心心唸唸的小婷的樣子。
黎小軍和小婷結婚，李翹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沒有人認為她不是香港人，他們的夢想看起來都實現了。小軍對李翹說，你真的成了一個香港人了。李翹的臉上更多的卻不是喜悅，而是經歷過艱辛的生活之後的心酸與無奈。黎小軍和李翹，這兩個同時來到香港的大陸人，幾乎是同時實現了剛來香港時的夢想，到頭來卻發現他們的夢想生活的腐蝕下逐漸變了質。所以得到了也不快樂，失去了才發現該珍惜。在經歷了分離之後，他們發現自己的夢想就是可以每天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對方的臉。
九十年代之前，黎小軍棲身的地方是姑媽家，那裡還住著一個泰國妓女，到後來泰國妓女的老外男友也住進來，整個空間充斥著香港底層社區生活的逼仄和鄙陋。李翹工作的按摩房工人的生活環境也大致如此，跟隨著按摩店老闆娘的一個長鏡頭我們可以看到，彎彎曲曲的小走廊，按摩女們表情淡漠，客人色瞇瞇的猥瑣眼神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人們擠來擠去，像一個蟻窩。李翹和黎小軍賣鄧麗君唱片的市場也同樣是擁擠破敗，唱片錄音帶擺的滿滿也無人問津，因為「聽鄧麗君就證明你是大陸人」，而那時混跡於香港的大陸人，沒有人願意承認這一點。我們不禁會想，這樣粗陋的環境中，生活著多少個黎小軍和李翹？又有多少人為了融入這個社會，最終迷失了自我？
九十年代的美國，看起來比香港好的多。李翹跟著豹哥逃到美國，小軍在美國當了廚師。就是在這個似乎是自由民主的社會上，豹哥被人開槍打死在街頭。在香港叱吒風雲的黑社會老大豹哥，來到美國就這麼輕易被幾個小混混置於死地。為什麼逃出了香港，卻在這個像徵著自由的國度上毫無徵兆的就失去了生命？豹哥的死是一個極大的諷刺，我們拼命逃離了一個地方，命運就會眷顧我們嗎？
1995年，香港回歸前兩年，無數香港人無所適從，沒有歸屬感，選擇了移民。李翹也拿到了綠卡，在美國當上了導遊。在自由女神像下面，李翹給家裡打電話說下個月要回家。從大陸遊客的嘴裡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很多香港人北上去了大陸打拼，就像當年大陸人抱著發財夢南下香港一樣，如今卻是反了過來。大陸飛速發展，僅僅十年的時間，已經是今非昔比。
這一年，鄧麗君去世。影片從頭到尾貫穿著鄧麗君的歌，在男女主人公感情發展的關鍵點，總能聽到鄧麗君的歌應景的出現。鄧麗君，作為一個文化符號，她的影響已經不僅僅是在音樂方面，在她最紅的八九十年代，中國和香港的社會正經歷著巨大的變遷，她的歌曲貫穿了這整個時代，也撫慰了無數去香港追尋夢想的大陸人。鄧麗君的歌曲是影片中男女主人公愛情的見證，在他們曲折的感情中，鄧麗君一直作為背景音樂存在。所以鄧麗君的去世對於他們來說，有更為深刻的意義，這位愛情見證人走了，彷彿一個時代結束了。
李玉導演的《萬物生長》的結尾，男女主人公分離之後杳無音訊，某一天女主人公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眺望窗外，男主人公意外的看見她，走上前去，二人隔著玻璃相視微笑。《甜蜜蜜》的結尾與《萬物生長》有異曲同工之妙，二人因看到店舖裡的電視在播放鄧麗君去世的新聞而站到一起，就在不經意間的一瞥，他們發現了彼此，並發自內心的相視而笑。他們的眼神中有些許的驚訝，但更多的是經歷了那麼多分離、相聚、苦澀和甜蜜之後，對人生的巧合、命運的安排的欣然接受，和對彼此從來沒有淡忘的愛。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