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士柳白猿：箭一射出，便不能回

在寫這篇影評（如果能算是影評）之前，我是如履薄冰的，因為我是懷著敬畏之心去看這部電影的，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刺客聶隱娘》上映的時候。在此之前，在寫影評的時候，我很少因為自己不是專業人，缺乏電影理論知識而缺乏自信或是感到有壓力，因為我只是想以最普通的觀眾的觀感來分享觀影體會，不過這一次還是會覺得有些壓力，生怕過於輕率的文字辱沒了這部影片，但是能力實在有限，最後還是只能隨便聊聊。
徐浩峰老師是個奇人，他作為導演獨立拍攝的電影雖然只有三部，但功力已然相當深厚，這應該和他豐富的經歷有關。73年生人的徐浩峰很全面，在武學方面頗有研究，早年寫過不少武俠小說，著名的《道士下山》的原著就是他所寫，而這次的《箭士柳白猿》也是改編自他的同名小說。自11年開始執導電影，也基本都包含武俠內容，他憑藉自己的武學造詣和文學基礎，往往身兼數職，在做導演的同時也是編劇和武術指導、動作設計。去年年底上映的《師父》是他首部真正意義上的商業電影，《師父》在口碑上的成功給了投發行方信心，也使得《箭士柳白猿》這部12年獲獎後就壓箱底的電影得以重見天日。
幸運的是，14年才開始有觀影習慣的我已經在影院裡看了徐浩峰的兩部作品，看《師父》時還見到了他本人，而這次的《箭士柳白猿》是趕了個大清早去看的，只因為全南京只找到這一家影城給《箭士柳白猿》排了大廳，而且只有這一場，看電影需要氛圍，太小的影廳缺乏儀式感。
徐浩峰的電影怪而不妖。他善於描摹詭譎的武俠世界，這能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他的人物雖怪誕卻很哲學，能讓觀眾沉靜下來得到思考，非常玄妙。這次的《箭士柳白猿》亦如此。徐浩峰的電影剪輯一向不按章法，追求極簡。極簡的剪輯讓敘事節奏加快，雖然通片只有90分鐘，但資訊量巨大，故事充實，人物飽滿，並不覺得倉促。這樣的剪輯方式用在《箭士柳白猿》身上再合適不過，暗合了冷箭難防的意蘊，片子中太多的出其不意的出招，如此生硬卻又讓人拍案叫絕，看似出其不意但又很真實，現實生活本來就沒那麼多的按部就班，誰也猜不透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就像人心難測。這種不確定性造就了故事的張力，也呼應著電影的背景和內容。
故事發生在社會極速變化的時期，變化換言之也就是缺乏秩序，而「柳白猿」代表的恰恰就是武學界的秩序，而這種秩序是不容摻雜個人情感的，成為柳白猿的人除了要能不偏不倚的射出四支箭，還要忘掉自我，這對柳白猿是一種考驗。影片中宋洋扮演的年輕的柳白猿一開始也是個有血有肉有自我的普通人，當姐姐被欺凌，而自己也不能免俗的難以用平常心看待姐姐時，他的心裡很矛盾，他開始厭惡自己，近乎發了瘋。於是他選擇去拋棄過去，成為一個新的人，於是他成為了柳白猿，柳白猿只有秩序，沒有自我，剛好可以讓他放下情感去過活。然而他遇到了讓他心動的女人，他的自我伴隨著他的情感回來了，於是他做不成柳白猿了。所以即便是他發現那女人騙了他，他也沒辦法回歸無我，於是說出了「箭一射出，便不能回，但人可以。幾乎忘了，我還有家鄉……」的內心獨白。他又想起了被他拋棄的姐姐，他開始尋仇了。柳白猿前後經歷了由自我到無我再到回歸自我的過程，這個過程很微妙。其實這個歷程通過三個女人去完成和體現，第一個女人是他的姐姐，讓他拋棄自我，第二個女人是外國女，他對她坐懷不亂。「幫忙不行，交換不行」說明她改變不了他是柳白猿。第三個女人月牙紅俘虜了他的心，讓他不再是柳白猿。宋洋把柳白猿特有的行為機敏而內心複雜的感覺詮釋得很好。宋洋是個很不錯的演員，《神鵰俠侶》裡呆萌的甄志丙和《師父》裡有情有義的耿良辰都讓人印象深刻，《師父》路演時我還提問過他。《箭士柳白猿》實際上是他更早的作品，但這個角色卻更有深度，宋洋的表演並不露怯。
月牙紅和外國女的人物設定是《箭士柳白猿》中很有趣的部份，甚至比打鬥更有看頭。外國女雖然涼麵冷心，三番五次對柳白猿痛下殺手，但也抵不住柳白猿的個人魅力而愛上了他。然而面對她，柳白猿一直都只是柳白猿，她沒有讓他動心。月牙紅是個戲子，都說戲子無情，然而月牙紅在演戲的過程中不僅讓柳白猿不再是柳白猿，連她自己也近乎淪陷了。然而她最後還是跟著習慣走，選擇了丈夫而沒選擇愛情，人在江湖，不能活得太任性，但這段感情卻彌足珍貴，在遺憾中產生了美。李呈媛的演繹很媚但卻不讓人生厭，至少在於我，看過之後對她更多的是憐惜。
已經仙逝的於承惠老師一向是仙風道骨的人物，喜歡武俠的朋友對他也一定不會陌生。在這部電影裡老先生留下了自己一抹活潑的形象印跡，唱起了《桃花庵》，想要緬懷這位前輩的觀眾不妨走進影院去聽一聽。這位會唱《桃花庵》的老者匡一民是一心把輔佐別人為己任的武林人士，但是他沒能輔佐一位成功者，所以他自己的事業也就失敗了。匡一民使槍，柳白猿使箭，匡一民一心想比武一場，但二人都是失敗者。當柳白猿不再是柳白猿，舊的武林秩序就失去了，柳白猿是失敗的。然而在動盪的時局裡，要想成功要靠的是自己，輔佐別人去實現事業終難取得成功。所以他們都是失敗者，而他們的失敗代表的是傳統的衰落。全片雖然沒有一個大場面，但通過武林中的幾個人就描摹了那個時代，實在是讓人稱絕！
雖然主人公說：「箭一射出，便不能回，但人可以。」但其實無論是人還是那個時代都像箭一樣，一旦過去，就再也回不去了，《箭士柳白猿》就像是時代的輓歌。
再說說這部片子的票房，真的是不太理想，看來要想讓個性藝術得到認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然而這樣的電影人必須存在，這樣的電影也一定要有人做，觀眾也是需要培養的，如果沒有人拍這樣的電影，那麼所有的觀眾都只能去看爆米花電影，就永遠培養不出看藝術電影的觀眾。所以即便商業上是失敗的，《箭士柳白猿》對於豐富市場影片類型和培養類型電影觀眾等方面的價值是不容忽視的。好的電影經得起時間檢驗，總會有人看到它的價值，也許不在今天。相信以徐浩峰為代表的電影人對電影理想的堅持是會一直保持下去的，就像：
箭一射出，便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