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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士柳白猿--Archer Baiyuan Liu

箭士柳白猿/箭客柳白猿/JudgeArcher

6.2 / 693人    94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宋洋 趙崢 李呈媛 于承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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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先生

2016-03-13 10:39:50

這一次只能給徐浩峰有保留的讚美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電影《箭士柳白猿》改編自徐浩峰的短篇小說,一說是《民國刺客柳白猿》一說是《柳白猿別傳》。其實都不是,而是兩者的雜糅。小說中柳白猿的身份是刺客,以「殺人」為職業。到了電影裡,則成了武館糾紛的仲裁人。調解糾紛憑的是武技,為的是主持公道。這意味著將得罪所有人。柳白猿不懼與世人結仇,因為他有武藝傍身。代價卻也是有的,那就是養成了床底下睡覺的習慣。

「柳白猿」只是一個代號,它背後是一個身份,一個存於世間的位置。雙喜得了這個代號,他就得守住這個身份:不受人欺、不被人侮。但是,武林高手匡一民和絕世名憐月牙紅聯手欺侮了他。所以柳白猿要說狠話:「騙我的女人得死」,要在匡一民身上拿回自己輸了的氣勢。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答應和匡一民比武的原因。

匡一民自認有七成把握能勝柳白猿,但他起初不願輕舉妄動,只因別有抱負,要保護人已下野、企圖東山再起的楊老總。導演對匡一民的設定是「士」,這個階層寄望於通過輔佐別人來實現自己的理念。可惜匡所身處的時代鮮有一流入物,他也不明白「老百姓不需要英雄豪傑,需要的是一個好的制度」。楊老總身死,匡最後要求一場比武,實則是對這種失落感的一種安慰。



諷刺之處在於,柳白猿要殺的和匡一民想保護的是同一個人,但這個人最終卻被特務亂槍打死——冷兵器時代結束,隨之結束的還有這個時代獨有的傳統和文化。徐浩峰似乎一直在做著維護「三百年舊城牆」的努力:《倭寇的蹤跡》意圖為已失傳的戚家倭刀正名,《道士下山》寫各種「逃亡方式」,追懷傳統中國社會「人生可逃」。《師父》則批評人們為了成事不擇手段、壞了規矩。

柳白猿在武行的仲裁權可以看作是華夏文明居民文化的一個系統。他孜孜唸唸要回故鄉找姐姐,可惜「老房子」沒人住塌得太快了,姐姐也不見蹤影。柳白猿的姐姐與其說是一個生命個體,不如說是一種文化象徵。他當年目睹姐姐遭到殘害、名譽受損,無能為力。因為無法面對現實,做了跳牆和尚。回歸故里後本可以殺了當年侮辱姐姐的惡人,卻最終收手,只因覺得自己對姐姐的態度不比這個惡人好多少。



柳白猿的選擇固然值得玩味,只是這麼用女性形像被詬病有直男癌傾向也是該,哪怕你拍的是武俠片。且不說月牙紅那種「只要這個男人不死我就得跟著他」的奉獻精神和殉道色彩,有女性主義意識的觀眾拒絕買帳。就是混血美人二冬為報殺父之仇愣是要和柳白猿約上一炮,但是屢約被拒的冷幽默橋段也很讓人難堪。

男人殉的道是革命理想、職業尊嚴,女人殉的道只能是男人?當然不是。女人想要成事,只能依靠或者利用男人?同樣也不是。

事實上,混血美人二冬這個角色在徐浩峰的原小說《民國刺客柳白猿》裡,是以民國奇女子施劍翹為原型的。小說里谷蘭(施劍翹的原名)曾嫁給一位青年軍官,寄望於丈夫為自己報殺父之仇,並自覺「女人長得漂亮有用」。但其丈夫無報仇之意,谷蘭感到女人光漂亮沒用,繼而離婚放足,學體操、馬術和射擊。最終將奉系軍閥孫傳芳擊斃於佛堂前。

小說裡的「谷蘭」太搶戲了,柳白猿不過是個敘述者。這部電影主要還是以《柳白猿別傳》為基礎,所以二冬/谷蘭只是一個引子——用她的復仇願望請柳白猿幫忙,賦予柳白猿一個「刺客」的身份,隨後便被排除在戲核之外了。二冬和月牙紅都各有訴求,但她們的訴求不是首要的,因為男人們的事兒還沒完呢。據此給導演開一份直男癌診斷書應該不算冤枉他。



如何將類型敘事和作者風格相結合可能是一個需要導演考量的問題。徐的近作《師父》在持有個人風格的同時採取了偏類型化的敘事兩者之間結合地很好,整體制作上也較成熟。而回望四年前創作至今才公映的《箭士柳白猿》,無論人物塑造還是敘事都存在明顯的瑕疵和漏洞,導演探索個人風格的意義可能更大一些。

徐導是科班出生,對於電影的認知是有門檻和要求的。自言寫的是認輸的影評,立志要拍另一種電影。在自己的短篇小說集《刀背藏身》的後記中,徐導坦言之所以寫小說就是為了以後拍電影。他瞧不上小說法和劇作法合一的好萊塢標準,希望劇作法回歸詩歌系統,強調詩、史的省略美學,認為理念和真情大於一切:

『另一種電影,在情節上是敢於偷工減料、在人物上敢於不掏心掏肺,卻因為有一個開闊心胸的理念、有一份值得辨析的真情,讓人覺得完整。』

而他在《箭士柳白猿》中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不追求講好故事」、「關鍵是要有文化」這種觀念其實是八十年代初興起的第五代的餘脈。縱覽徐的小說和電影可以看到他所要傳達的理念高度一致。對武俠的理解和螢幕上武術的展示也自成體系,開一代之風氣。但是唯獨一點,本片中的人物太像扯線木偶,讓人難以共情。

角色不說人話,問題倒不大。端著端著、日久天長,觀眾也就習慣了。王家衛不就是這麼「煉成」的嗎?本來,「口是心非,方為台詞」就是導演信奉的藝術原則。情節省略、象徵寫意問題也不大,導演說了:「讀小說看電影不是犯人供詞,半蒙半猜,才是敘事」。

問題是,雲山霧罩和拿腔拿調玩得不好會堵住角色與觀眾共情的通道。你可以讓角色背對觀眾,離觀眾三百米遠都行。但你不能讓觀眾找不到角色,或者根本不關心角色在哪。這一點《箭士柳白猿》拿捏的不好。表演也是個問題,宋洋不錯,但這部戲裡還太嫩,撐不住柳白猿。用戲裡的話來說:「有欠自然」。



平常和朋友聊天扯皮時,常常會戲說那個誰誰誰還能再看幾年。比如王小波、王朔,可以看完三年再三年;而馮唐最多三個月,不能再多了。徐浩峰的電影,我相信很多觀眾還是想再多看幾年的。他雖然寫武俠小說、拍武俠片,但我看徐浩峰,卻覺得是中國影壇少有並久違了的「文人電影」。

拋開學術定義,「文人電影」個人理解至少三個層面。第一、導演有較高且綜合的人文素養。第二、導演必須編導合一,是絕對的作者電影。第三、導演能夠相對系統和完整地闡述自己的創作理念。徐浩峰這三條都符合:他是導演、編劇,寫過多本武俠小說,是民間武術的整理者,現在仍是電影學院的老師,出過一本影評集......

有據於此,徐浩峰的每一次創作我都額外珍視。所以,如果你問我《箭士柳白猿》值不值得看,當然值!因為看一次少一次。但硬捧也沒必要,這片子優缺點並存,應該認真加以檢視。三年前,曾寫過一篇徐導《刀與星辰》的讀書筆記,有網友留言說作者說的比導的好。我的回覆是:「貴在知行合一」,這個判斷至今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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