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易行難天下事 江湖仲裁看宋洋

在徐浩峰導演的三部電影裡，宋洋都是功夫擔當，從挑戰江湖秩序的《倭寇的蹤跡》和《師父》，再到江湖仲裁人柳白猿，宋洋便是徐浩峰的螢幕符號。這一代柳白猿，帶著嘲謔的表情、迷人的微笑、自帶悲哀又荒唐的音軌，武人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天下之大、無處容身、前途茫然，實在比文人更加難以自持。孔夫子曾經被楚狂人笑，文人不事稼穡，然而社會中一直有安身立命之所在。武人多犯禁，元明清以來多在民間，或小打小鬧只能強身健體而已，或為富商巨賈大隱於市，非普通人家可以貢獻武人。晚清民初，武人不依附於軍閥，則勉力為之。宋洋版柳白猿，失卻原來的姓名、身世與性格，做了跳牆和尚，偶然間成為這一代柳白猿，等於是孫悟空從虛空裡跳將出來，得了名號、學了功夫，一人獨行江湖，擺平紛紜爭端，知易行難無以為繼勉為其難。

在一個註定消失的時代里。宋洋將柳白猿這個畸零人的踉蹌、跋涉、徬徨的步伐，演來甚是有身材。他每每引弓放箭，展示拳勁力矩，自古以來弓便像徵著人心，也是高度禮儀化的上古道統。年輕人宋洋，與老年人於承惠，卻處於傳統與現代的兩個位置，後者已經接受了現代之變化，試圖以古今兩種槍（長槍和手槍分別代表傳統武行與現代軍隊）來證明白己存在的價值，然而生逢亂世之時，任何單純的武力都不足以濟世安天下，明主不易得，況且那背琴之下野軍閥似乎也不過中等人，於是他也找不到意義。柳白猿的存在，在於從另外一個方向證明了無路可走。江湖絕響，柳白猿和匡一民是也。

有一句被說爛了的套話，就是每個中國導演心中都有一部武俠片，但也許絕大多數導演永遠也拍不出來他心目中的功夫。同樣，每個小男孩心裡都有對江湖世界的想像，無論這江湖是金庸還是古龍風格的、或者大院與胡同構成的頑主老炮兒的世道、再就是遙遠的銅鑼灣旺角，總之是只為爭鬥，不問後果，宋洋深切的理解柳白猿絕非如此。宋洋飾演的柳白猿，年紀輕輕，來無蹤去無影，身世空無，但是這顆赤子之心確實生錯了年代。柳白猿尋找內心的平衡，控弦便是操持本心，他總是要收藏自己的心，卻還是舞台感強烈的動作，當然匡一民、名伶月牙紅、混血美女二冬更為誇張，反而顯得他剛剛好。宋洋在這三部電影裡，每次都得直面徐浩峰的趣味，那就是大洋馬式的女性，既有些突兀的現代感又分明不是獨立自由的個體，她們與宋洋的對手戲大多帶著特別的笑點，觀眾笑完又分明有些恍惚，去替她們和宋洋揪心，假如我在那裡我應該怎麼去做。《箭士柳白猿》裡的角色，執念太深，唸唸不忘、卻未能有迴響。從原著小說裡的刺客一脈，到電影裡的江湖仲裁人，時代、人名、地名都是借來的，唯有故事是真的，特別是逝去的武林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