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俠客，不一定要行走於江湖

文/周宏翔

自幼喜歡武俠，大概是男人初始的英雄情結，對於俠客，最早習慣了金大俠筆下的「俠之大者」，知道涉足江湖之險惡，其心在於為國為民，後來在讀古大俠的故事，又深刻體會到，江湖之遠，遠與廟堂相悖，沒有偉大的人，只有灑脫的心。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之前所讀的大多是古時的行俠仗義，頗有幾分少年英氣，橫衝直撞，周旋強手，終成大器，像是每個人苦澀心酸的成長史，但後來知道了另一種江湖，是徐皓峰筆下的江湖，脫去了行於野莽的煙火氣，多了幾分規矩，這種規矩，是江湖人的協議，不魯莽，不霸道，內斂自律，要顯露山水，又要藏匿謙讓，帶著幾分克制。

之前的《師父》低開高走，有了不錯的票房和口碑，才讓這部2012年就在金馬影展展出過的《箭士柳白猿》得以重現銀屏，但因為電影公司本身沒有做太多的營銷宣傳，所以這部片子並沒有被太多人知道。回頭去查貓眼上的排片，基本上是寥寥無幾。但觀影下來，個人感覺非常不錯，首先說，這部片子拍攝於《師父》之前，徐皓峰的標籤化很重，一招一式，都是他筆下的觸感，無替身，無特效，所有演員親力親為，真槍實彈地上陣，其中已經去世的於承惠老先生，在片子非常專業，從片子裡每個人的武術表演都可以看出徐皓峰的用心。當然，與《師父》的製作相比，因為更早，所以畫面上和講故事的方式都顯得更加個人（《師父》已經儘量去靠近觀眾觀影的方式，但《柳白猿》就顯得隱晦很多）。


但依舊不得不說，這是一部不錯的片子。作為徐皓峰武林三部曲的第二部，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承上（《倭寇的蹤跡》）啟下（《師父》），如果你看過《師父》，便會從中看出不少徐皓峰慣用的戲碼。

故事中的柳白猿不是傳統意義上行走江湖的俠客（與《師父》中廖凡飾演的陳識完全不同），他只是一個江湖仲裁，而且「柳白猿」並非人名，而是一個代稱。故事發生在軍閥混戰的民國時期，宋洋扮演的雙喜因為目睹姐姐被凌辱而感到厭世和絕望，於是決心重頭做人，偶遇身受重傷的師父學習箭術，傳承為新一任的仲裁柳白猿。與傳統電影不同的是，《柳白猿》幾乎沒有多餘的台詞，全靠打鬥，動作，眼神，來完成這個故事。得以重生的雙喜成為了柳白猿，邂逅了混血美女二冬與絕世名伶月牙紅，他們出於不同目的接近柳白猿，最終都與柳白猿分道揚鑣。

電影開篇，高手匡一民帶著「妻子」月牙紅踢館（此處與《師父》中的陳識相照應），渴望遇到強手，雙喜的姐姐遭到當地惡霸凌辱，而錯亂悔恨，於是留下一尊紙人名為雙喜留寺修行，翻牆而出，成了下一個柳白猿，柳白猿原本就是極易身陷困境的角色，但雙喜接受，是因為他原本就心陷囹圄，逃不出來。二冬要殺柳白猿，色誘加暗殺，幾次失敗，柳白猿既不動心，也不留情，彼此有了約定，柳白猿只做事，不想人，像是沒了心肺的木頭人，月牙紅接近柳白猿，是想擺脫沉痼的關係，渴望擁有新的感情，柳白猿心知肚明，但最終沒有解決月牙紅的心頭鎖，而是留了自己一條後路。柳白猿渴望變得強大，以便回頭找欺侮姐姐的地頭蛇算帳，誰料時日已長，人去樓空，他錯過了姐姐，也再也找不到她，下手討了公道，卻沒有殺掉惡霸，他坦言，惡霸再壞，沒有壞過自己，自己留下姐姐離開，才是今生難以寬恕的罪過。

師父最終沒有教完雙喜便撒手人寰，只留給了雙喜一句話：我只教會了你射出去的箭，卻沒有教你射回來的箭。雙喜卻因此回到了家鄉，兀自明白，箭一射出，便不能回，但人可以。此處雙關，道出人生可以從江湖回歸山野，也可以從山野重回江湖，說盡了片中的每一個人。
匡一民出生莽野，一身絕技，心念護主，主歿，徒留一身功夫，便覺人生沒有多餘的念想，想重出江湖，已老，只渴望能再遇強手，於是出山；
柳白猿因為親姐而遠離家鄉，拜師學藝，成為新的身份，回頭去想，人生不也疲軟無力，返鄉，不見姐，只好重回江湖，遠離過去；
月牙紅與匡一民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卻從來無法插手匡一民的一舉一動，匡一民要踢館要挑戰，又要保護主子，怕節外生枝，只有找個掛名老婆，隱匿於市，月牙紅當初答應了他，一下就是十年，十年一夢，已生厭倦，她想要柳白猿打破這個常規，但最終柳白猿留手，她卻不得不重新回到匡一民身邊，隨他繼續前行；
二冬這個美貌的女特務，希望暗殺軍閥，又想利用柳白猿，愛他，想要與之攜手隱匿，但又得不到他，最終只能放棄他，回歸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不過影片結尾，匆匆一瞥，路過柳白猿身邊時那句苦情地「我瞧瞧」。

電影中多處以「三」的意象出現在螢幕中，柳白猿水果店附近的三尊佛像，柳白猿與匡一名最終決戰的背景是三尊石塔，這不是簡單的畫面，而是一左一右的搏鬥，最終需要立於中間的仲裁來解決，於是必定有三方在場。

特別提一下飾演柳白猿（雙喜）的宋洋，這部片子是他和徐皓峰的第二次合作（算上《師父》應該是三次），在《師父》中宋洋扮演的是廖凡的徒弟，那個擺攤租書的小伙兒，那時候我還沒有注意特別注意到他，但是這次《箭士柳白猿》中，宋洋是正宗的男一號，一下子就讓人深刻地記住了他，宋洋的長相很耐看，眼神也特別有味道，而且演得非常到位，一點也不用力，倒有幾分渾然天成的感覺，宋洋之前參演過很多片子，大多數跑龍套或者配角，但這次立馬讓人意識到，原來影壇真的有默默經營自己的演員，這部片子的氣質，他都融入了，所以決定給宋洋100個贊。

徐皓峰的電影非常地簡潔輕快，沒有太多的筆墨去描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人與人之間的台詞也儘可能簡短，正因為如此乾淨俐落，才讓你分分鐘無法脫離影片，需要花時間去腦補故事的人物關係與起承轉合。90分鐘的電影，大量留白，節奏極快，但卻讓整部影片中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立體閃現。這個月的電影，這是我唯一推薦的國產片，或許就像徐皓峰要表達的一樣，江湖中有人打打殺殺，但總需要個規矩，而有一種俠客，不參與打鬥，卻參與這種規矩，他不是坐山觀虎鬥，而是規範著這個江湖的秩序，這種理想，既是宋洋扮演的柳白猿所處的江湖需要的，也是當下雜亂無章的電影市場裡，徐皓峰導演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