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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士柳白猿--Archer Baiyuan Liu

箭士柳白猿/箭客柳白猿/JudgeArcher

6.2 / 693人    94分鐘

導演: 徐浩峰
編劇: 徐浩峰
演員: 宋洋 趙崢 李呈媛 于承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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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nes

2016-03-18 02:39:05

《箭士柳白猿》:亂世身心何以安下?


作為徐浩峰武行電影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箭士柳白猿》形式感最強、敘事也最破碎。開范兒的《倭寇的蹤跡》、接納商業元素的《師父》以及這部實驗性突出的影片裡,極具文化吸附力的作者標誌易於辨認,以致於粉絲們求同的關注樂趣往往大於辨異。

尤其港片走頹,中國特有的武俠功夫片持續十年低迷,忽有內地深藏的高賢大能異軍獨起,破與立之間鋒芒難掩,自然擁躉者見喜蜂擁。再三考《一代宗師》和《道士下山》,提取徐氏電影的關鍵詞輕而易舉:自帶淵源與傳奇的各路武具、逝去的武林規矩與禮儀、師與徒的情義與背叛、異族多情妹與國產不倫蛇蠍女、開宗立派的武館與軍閥勢力的糾葛等等。

尤其《柳白猿》中隱含的主題元素四年後在具備工業品規模的《師父》中得到了條分縷析地舒展和飽和度更高的呈現,回過頭反觀這部到底在院線善了終之作,更增解讀趣味。例如宋佳的50個螃蟹在月牙紅的15個蘋果上找到了出處,趙崢與黃覺背叛起師父來雖然靠的都是槍卻堅持比武,而師父們授業徒弟是恩也都是用。這種考察的樂趣就像三十年前的《瘋狂麥克斯2》之於《瘋狂麥克斯4》給電影粉絲帶來的欣喜。畢竟不管是視覺主題還是文化主題,有跡可循、不斷重奏與生衍原本就是作者電影的必須配製。但說到《柳白猿》更值得提的還是徐氏在主題和美學上不同的側重。

武打觀念

徐浩峰對民國以來的武俠文化所持的批判態度,帶著中國世家背景的焦慮感,從還珠樓主到徐克都被看成是一場以武反科技的科技春夢。在徐浩峰的電影裡,實寫武術與武行,才對得起中華武學和文化尊嚴。所謂實寫是創作態度而非美學追求。難能的不僅僅是他的武打動作皆有淵源,而是他要把這些動作透露的身體語言納入到中國詩學傳統的寫意追求中。這種嘗試在《柳白猿》中被推到了極致。

影片給予柳白猿的身體動作太多的特寫與剪輯點,動作設計重勁道,重起落的儀式感,重突發性,重連貫性的斬斷和持續的靜態交替。加上極簡的對白和節省的情節,試圖表現人物被封閉在身體內部的緊張狀態。某種程度上,可以看成是《武士》(梅爾維爾)中國版的實踐。

造物用器

以此造物用器,徐浩峰給予這個人物代表儒家自我修養之一的弓箭為械。影片前半段,他攜柳白猿之名入世仲裁武行紛爭,不斷閃回師父三年中如何教導他修成一個真正的箭士,分述端形、凝神、養氣、靜心等心法,其剪輯點皆由身體動作引發,如揚手、轉腳、躺臥、面向等等。只是這些修煉動作同時爆發在一個巷邊水果店裡偽裝行刺者的身上時頗顯怪異。尤其與女伶對戲時,宋洋過於僵硬做作的舉止,不時令人尷尬。

同樣的造物用器,導演將最具男人氣勢的長槍賦予了介入政界的匡一民和他的進入軍界的徒弟。並多以仰拍的景別和長鏡頭來展現二人分明的技法。以腰使槍的岳武穆十三槍對決轉腳行槍的十八槍,想必讓行內人大飽了眼福。同樣的舞台劇表演風格,在於老與話劇演員趙崢身上就自然許多。徐浩峰一向關注戲劇演員在影像中的使用,用的是形態。戲劇演員尤備空間感覺,舉動身態能和所在空間形成張力。徐浩峰認為黑澤明拍古裝戲,三船敏郎就做到了他對戲劇化表演的要求。

同樣,影片中設「劃勒巴子」的虛實相生,弓箭與長槍、拳術與繩子的柔剛兼濟,皆以真武術帶來的身體奇觀,刻畫不同人物的身份狀態以及彼此間的交流、對峙與影響。雖不施對白,卻在聲效上大做文章。影片中武器動態聲與風聲、鴿哨聲、教堂鐘聲、寺廟的鐘聲等聲效不間斷地穿插混合,並融入簫與管風琴的音色。尤其在結尾的對決段落里大膽編改了巴赫原曲,塔林里一場箭槍對決,在宋代畫風的襯托下,實在是對上下求索的傳統中國士子表達出的由衷敬意,其敘事意義倒在其次。

文士心態

李安在《臥虎藏龍》裡以武人之事暗繪中國士階層的複雜內心,徐浩峰在這部影片裡也嘗試了一把,以武人戲狀文士心態。匡一民輔佐賢人的士與柳白猿主持公道的仲裁人都是中國傳統社會價值體系中代表尊嚴與秩序的階層。導演借匡一民轉達「士」文化,講能者通過輔佐賢人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通過柳白猿的仲裁人講士紳階層的祠堂文化與行會文化。他們在現代社會的消匿,是從民國亂世個人實踐的徹底失敗開始的。

柳白猿做了武林仲裁人需隱藏行跡,別說與他人的正常交往,就連生死也不自由。「柳白猿是我的天命,這輩子只守著這件事,我不能出意外。「小說《柳白猿別傳》裡名為白猿的身份是刺客,其文化淵源和內涵更複雜,其中有「仲裁是非正邪」一項。電影裡直接更為「仲裁人」,加重了人物內心的情感分裂。名是被職業綁架,是重塑自我還是導致自我更加迷失呢?這個主題表達明顯是西方現代電影所樂見的,在中國電影裡罕見。

女體道具

不過影片中柳白猿身份的藏與露處理得實在不好,他與三個女人姐姐、二冬與月牙紅都關係緊張,都箭在弦上,表現出來的動態是閃念、是打、是一驚一乍,亂了節奏。影片中女人們均是付託在男人下的情慾道具。沒有地主就沒有姐姐,沒有匡一民就沒有月牙紅,沒有同盟會的爹和楊乃興就沒有二冬,暴權、夫權與父權佔全了。其實柳白猿在情感上的迷茫、壓抑與痛苦,不是因為這些女人,而是因為他通過女人們透視這個權力社會,發現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被強暴的姐姐如同五四以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詆毀,復仇又多情的二冬為異族文化的參照物,失貞、務實而充滿魅惑的月牙紅是價值感喪失的文化現狀。影片同時承載了過多的文化隱喻,實出於導演縱深民族歷史的文化焦慮。比之《師父》,《柳白猿》探討的主題更深,風格更強,但敘事的完成度大大壓縮。一方面是導演對「簡約詩意」的刻意追求,一方面也代表著影像實驗的摸索過程。
《中國電影報》2016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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