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雀靜》：每秒24幀的大師級油畫

買票的時候，香港文化中心的女售貨員問我是不是「嘎吉」（粵語鴿子）那部電影？我楞了半天，突然想起《寒枝雀靜》的另一個名字可不就是「鴿子在樹上反思存在的意義」，於是忙不迭地點頭，就是「嘎吉」。「嘎吉」的號召力太強大了，在文化中心看這幾場戲裡，就數它觀眾排到了三樓，之前的幾部連二樓都沒人去。

記得多年前陳大師說未來優秀的電影導演從廣告行業里來，彼時，我還沒看過羅伊安德森的短片，還在廣告業的苦海里練習游泳。他25年蘑菇出一部片的節奏當然也讓我無緣觀摩2000的《二樓傳來的歌聲》，遑論2007年的《人啊，你為什麼》。這些驚艷了全世界電影工業的電影和短片就誕生在一個跟自己片中的角色們長得如同餅印的老男人手上。北歐人肉感和鈍感的外表，卻藏著纖細如蝴蝶觸鬚的感知雷達，要命的是他蘑菇一部短片的節奏慢得讓信奉「快魚吃慢魚」的我國廣告人和電影人瞠目結舌。1970年剛畢業，就拍了北歐版的《兩小無猜》——《瑞典愛情故事》，並在柏林影展拿下四獎。五年後才拍成《海邊的基利亞》，當年的票房毒藥成為了影痴們用來炫耀的秘密花園：看過這部沒？比他的老師英格瑪伯格曼更勝一籌哦！

連他的老師英格瑪伯格曼都說他的廣告片拍得牛。安德森1969年開始拍廣告，風格自此養成，一場一鏡，譬如《二樓傳來的歌聲》共60個場景60個長鏡頭，《人啊，你為什麼》由50個長鏡頭個個場景棚搭出來的，《寒枝雀靜》共39個場景39個長鏡頭。這個世界每個行業里最優秀的人都只佔那個行業的5%，如果你進入了這個5%俱樂部就會發現裡面的傢伙一個比一個瘋狂。當我以為英國的諾蘭兄弟認真的不像話，十年磨一劍的卡梅隆飈著勁還在打磨他的《阿凡達2》，直到39個長鏡頭場景搭了四年景才拍完的安德森，沒有最偏執，只有更偏執。這個狂人的世界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凡人來膜拜的。與一部作品死磕，直到被評論專家們說這個已經去到毫無瑕疵的境界。安德森就是用這樣的死磕完成了他39個精美的人性廣告，如果那些畫面裡的人物靜止不動，你也可以說那就是一幅油畫，一幅新表現主義的傑作。

每秒24幀的大師級油畫作品，這是羅伊安德森多年從事廣告片拍攝的斬獲。荷蘭畫家勃魯蓋爾（Bruegel.Pieter）於1565年創造的傑作《雪中獵人》據說是給予本片靈感的畫作，鴿子就像上帝之眼一樣棲息在樹梢，看著白雪覆蓋的大地人們辛勤地勞作。「鴿子站在樹梢，它在反思一個問題，它沒有錢。」安德森化身為胖胖的小女孩主動要求表演詩歌朗誦，扭捏地道出全篇的詩眼。兩個臉抹得白慘慘的活死人推銷員以龜速和龜毛的表情說：我們從事的是娛樂業。然後拿出一點也不好笑的牙齒加長版殭屍面具和經典的笑笑小口袋，這兩個北歐的阿瓜和阿呆，拖著沉重的步子在寒冷的瑞典街頭兜售娛樂產品，如果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讓一個被妻子遺棄的男子的一天變成了漫長如一輩子的冒險，安德森也可以讓奧德賽變成兩個好基友推銷員。「我通過共通和看似平凡的處境，找到平凡生活裡的意義，新寫實主義和荒謬電影我們都看過了，我今天要引進『瑣碎主義』。」這意義或許就在那跛足的小酒館女老闆唱著「給我一個吻換你一杯酒」，又或存在於推銷員做了一個噩夢後問他的老拍檔：人是不是可以為了娛樂自己而利用別人？又或存在於女人們在吃了敗仗的帝王面前止不住喪夫之痛的哭泣。

白樺林里，鴿子在飛翔，白樺樹下，掩埋著年輕人冰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