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的反電影

徐浩峰是目前中國電影界最具話題性的導演，雖然還沒有得到票房和大眾的認可，但至少證明兩點：票房沒造假，大眾是反智的。

 在國產電影學好萊塢電影唯恐不像的時候，能有一個徐浩峰跳出來，拍不一樣的電影，難能可貴。

如果用好萊塢的主流敘事方式苛責《箭士柳白猿》，恐怕有失公允，普通觀眾這麼想無可厚非，但是文化界人士，也這麼認為，就顯得有點傻。

先不管電影呈現出來的到底好不好，畢竟這是導演刻意和好萊塢的主流敘事保持了距離。我們因此就非議徐浩峰不會敘事，說不過去，就像有些人嘲笑侯孝賢不會講故事，小津不知道軸線，除了顯示你的無知之外，沒有什麼好說的。

一、半蒙半猜講故事

好萊塢敘事的邏輯，是儘可能讓觀眾看明白，儘量不讓觀眾產生困惑。所以在敘事上強調「先有原因後有結果、先有動機後有行動、先有承諾後有兌現、先有激勵後有拚搏」等等。比如，要講一個女人要出軌，恐怕先得告訴觀眾，這個女人的丈夫是個好吃懶做的渣男；一個男人要殺人，就得告訴觀眾，這個人為什麼要殺人，是為錢，是情，還是為復仇。

但是徐浩峰偏不。

《箭士柳白猿》電影第一場戲，一老一女，匡一民與月牙紅，到武館踢館，為什麼要踢館，直到電影結束，都沒告訴觀眾。

第二場戲，雙喜（即後來的新一代柳白猿）的姐姐被地主強姦，雙喜發狂。至於為什麼地主要強姦其姐，電影也沒有交代。

匡一民的徒弟過德誠和混血女二冬想讓柳白猿刺殺匡一民輔佐軍閥楊乃興（礙於師傅，徒弟不能自己出手），刺殺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柳白猿作為武林仲裁人的職業界限，如果按照主流敘事方式，應該給他一個強有力的動機，但居然沒有。

觀眾本來以為柳白猿僅僅是因為姐姐受辱而發狂，但當他找到當年的強姦犯為姐姐復仇的時候，卻說：「我沒有資格殺你，對於姐姐，我比你更惡劣。」只一句話，就讓原本單一的人物關係，變得曖昧不明。

徐浩峰認為，「半蒙半猜，才是敘事」，正好跟好萊塢的法則背道而馳。《箭士柳白猿》在敘事上的含蓄，留白，給電影帶來多重解讀的可能性，形成一個召喚結構。觀眾在觀影的時候，不是被動看戲，而是需要主動參與，與導演一起完成敘事。去年頗受好評的《唐人街探案》則正好相反，故事講得太滿、太實，每一個情節點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看的時候覺得還行，看完回想，索然無味。肉雖好吃，但廚師怕你吃不動，或者吃噎著，幫你嚼了一遍，還有什麼好吃的？

二、武打動作用跳切

作為學者的徐浩峰，在評價《臥虎藏龍》的時候，曾經戲謔李安不知道世間有徐克。徐克對武打動作設計的貢獻，就是把武打從真打的泥潭中拔出來，開創了假的武打，人物在空中飛來飛去，出招如大炮發射。但是李安在拍臥虎藏龍的時候，又把多場武打設計做實了，比如玉嬌龍與俞秀蓮在鏢局院子裡的那場打，走的還是寫實的路數。

照徐浩峰自己的這個邏輯，他不知道有徐克，不知道有李安，更不知道有成龍啊。

徐浩峰的武打設計自成一家。文戲剪輯節奏慢吞吞，武戲剪輯快如閃電。開場踢館，你只看到匡一民跟館主面對面坐下，一搭手（所謂劃勒巴子），接著就是腿部和麵部的兩個跳切，估計兩個鏡頭加起來一秒不到，再接下來就是圓凳倒地，交手已經結束。

成龍說過，武打動作鏡頭，切得越碎，越說明演員不會打。成龍的動作設計是打人者動作和被打者的反應在同一個畫面里，不切，切了就沒他要的真實又搞笑的效果了。

另外，無論是張徹、胡金銓、李小龍、成龍還是李安，在武打動作上設計理念如何不同，但是都會表現一個相對較長時間（通常四五分鐘，甚至更長）的打鬥過程，畢竟觀眾喜歡看。

但是徐浩峰偏不。

他的動作設計又短又快，交手，然後結束，持續時間只有幾秒。雖然依然表現出了力量的美感，但對觀眾對武打的心理預期來說，是個挑戰。

三、雙人鏡頭拍對話

本著明白易懂的原則，好萊塢在處理對話的時候，常常使用正反打。所謂正反打，就是三鏡頭法，一個全景鏡頭交代人物關係，然後就是對話雙方的過肩對切，通俗點講，就是你說、我說、大家說。正反打的好處是，可以最大限度地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對話的內容和人物的表情上來。

但是徐浩峰偏不。

柳白猿學成之後第一次到武館仲裁前，兩個武館老大的對話看起來有點像正反打，其實並不是。對話雙方的景別是半身鏡頭，非過肩，對話的主體也沒有從背景中抽離出來，而是融合在身後的徒弟之中。這種對話鏡頭，不僅要觀眾注意對話的內容，還提示觀眾注意對話者劍拔弩張的身後人，以及由此帶來的緊張感。

如果你留心的話，你會發現，柳白猿和過德誠在酒館的對話、柳白猿和月牙紅在水果店裡的對話，柳白猿和匡一民在月牙紅家的對話，楊乃興讓匡一民走路小心別摔著的對話等等，都是雙人鏡頭。這種刻意為之的對話的拍法，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增強了畫面內容的豐富性。

當然，正反打不是沒有，柳白猿從二冬的床上起來早飯那一段，就是標準的正反打。這也正好說明了，徐浩峰並不是不懂正反打，而是慎用。

四、結語

假如從電影的商品屬性來說，好萊塢大片是商品，是標準化的產品，需要量產，當然也能得到大眾的喜歡的，就像蘋果手機，好看好玩。

徐浩峰是藝術家，他把武打片當做藝術片來拍，而藝術最忌量產，不僅如此，前人的成功經驗，都是應該避免的。這簡直就是跟普通觀眾對著幹啊！
怎麼說呢？藝術畢竟屬於陽春白雪，大眾不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吧。

但是，哥們就是喜歡這種「我就這麼拍了你愛看不看」的調調兒，不然還叫什麼狗屁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