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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6-03-24 21:24:09

被提純的恨意


(文/楊時暘)
    有些記憶永遠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慢慢消散,反而會凝結得更堅固、更鋒利。比如,經歷過奧斯維辛的人,讓他徹底忘掉煉獄般的折磨,這要求本身或許比當年的經歷還要殘忍。某種程度上說,記住曾經的苦難,看著對自己施暴的人得到懲處,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之一。
    對於德國那段黑暗歷史的敘述已經太多,但是這部《記住》有一個不太一樣的設定。它的主角被設定為一個罹患老年痴呆症的耄耋老人,這讓故事看起來顯得荒誕甚至有一些詼諧和不正經,後來,這個故事嫁接了「在路上」的主題,而這條追索之路又構建起了一個懸疑故事的構架,最終的翻轉令人震驚。
    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的澤夫住在養老院裡,在參加完妻子的葬禮之後,他和另外的一個老人麥克斯開始秘密實施一個計劃。麥克斯給澤夫寫下了一張清單,告訴他要去往哪裡,尋找誰,並幫助他安排了沿途的酒店。隨著故事的發展,線索一點點清晰起來,這兩個老人在進行一次有步驟的復仇計劃。他們都是從奧斯維辛生還的人,在生命的盡頭想要找到曾經殺害自己家人的監獄管理者,讓他償還性命。
    當然,如果電影就按照這個套路拍攝下去,經歷一次次尋找,最終找到仇家進行復仇或者選擇寬恕,就又落入了這類主題的俗常設定之中。這部電影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這一路上,澤夫按照清單上的資訊一次次找到了不同的人,雖然先前幾次都是錯誤的,但是卻等於又一次經歷了奧斯維辛的歷史。他在醫院裡見到了手臂上刻著囚犯編號的垂死老人,曾經因為同性戀身份而被囚禁於奧斯維辛,也見到了致死未曾悔改的狂熱分子,而他的兒子也仍然憎恨猶太人……從這個角度去看,雖然過了數十年,但是歷史的陰魂從未真正散去,那些被侮辱和被傷害的人們仍然在時間的盡頭自己面對傷口,外人根本無法走進他們的內心,而那些曾經對他人施害的人,有一些也從未真正有過一絲悔意。
    當澤夫站在那個狂熱分子的臥室裡,看著他生前收藏的軍服和勳章,看著他兒子熱切而癲狂的眼神,就知道,心底的幽靈從未因為歷史的審判而徹底被驅逐。而人們總是天真地認為,有些事情,歷經一次審判,甄別出黑與白,最終就能在所有人心裡使得一切徹底撥亂反正。但現實遠非如此簡單。
    最震撼的結尾翻轉終於到了,澤夫終於找到了那個奧斯維辛的獄卒,但對方在承認自己隱瞞多年的身份的同時,還說出了一個巨大的秘密,澤夫本人並不是奧斯維辛的犯人,而與自己一樣也是一名獄卒。當年,他們互相在對方的手臂上刺上了假的囚犯編號以逃脫抓捕。而澤夫多年以來一直對自己說謊,對外聲稱自己是受迫害的猶太人,而他自己真的把謊言信以為真。
    這個翻轉的結尾,甚至產生了某種哲學性的意象。老年痴呆的設定擔負著兩個作用,從情節推動上講,這樣的疾病得以讓一切行為順理成章,忘事、糊塗、活在混淆和清醒的裂縫之中;而同時,這個疾病也成為了一道隱喻,自己對自己的蒙蔽與欺騙,那成為了一種「主動痴呆」的選擇,得以苟活。
    澤夫的家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他看起來也是個善良而溫和的老人,問題是,他背負著如此深重的惡。這是一件更加令人脊背寒涼的事,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生活中那些慈祥的人們,曾經有過怎樣兇惡的表情。而到底哪一個階段的表情折射的才是他們真實的內心。他們是惡魔還是凡人,或者說,我們能否相信一個施暴的人真的會蛻變為一個良善的人?
    這部電影的結局很決絕,澤夫向對方開了槍,也給了自己一槍,因為他終於從自己編織的謊言中清醒了過來,認識到自己真實的身份,多年來他用「偽身份」卻塑造起了「真良知」,這良知讓他無法接納曾經的自己。而最終,人們發現,這一切的操縱者是那個為澤夫寫下復仇計劃的麥克斯。他才是奧斯維辛的囚徒。他早就發現了澤夫的身份,他決定利用這個老人的病症,借他的手殺死一個同夥,再讓他自殺。不可否認,這是一場復仇,但畢竟他也成為了兇手。但這場宿命似乎無法逃脫。
    《記住》有一個好看的故事外殼,包裹了一個極端嚴肅又嚴酷的主題。有關歷史陰魂,有關憎惡與寬恕,有關時間到底會稀釋還是會加深仇恨,從當下來看,有些過於沉重的恨意,時間對其來說,作用反而是將其提純,愈發猛烈。它成為了一次根本無人能夠解答的拷問。所有經歷過黑暗歷史的國度,都有一些陰雲飄浮在人們的頭頂,幾代人也滌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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