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茶飯時代與舊夢一切隨風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樹大招風》在電影節上首映完，我又想起了劉青雲曾經形容銀河映像那句話：「銀河映像，難以想像。」這一回杜琪峯坐鎮監製，大膽啟用三位拍短片出身的新導演，各自負責三分之一再剪接成長片。難以想像當然不只是製作方式，在銀河映像踏入20年，《樹大招風》令影迷看到薪火相傳。三位新導演都出自香港「鮮浪潮」大賽，許學文獲首屆鮮浪潮最佳電影；歐文杰是第二屆鮮浪潮最佳電影和「鮮浪潮大獎」獲得者；黃偉傑獲得鮮浪潮最佳攝影。

三位新導演借殼類型片特點，取材真實中的三大賊王回望過去，許學文執導季炳雄故事（片中季正雄）、歐文杰拍葉繼歡（片中葉國歡）、黃偉傑負責張子強（片中卓子強）。三位新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百無禁忌，雖影片有內地資金投資，但對某些敏感內容刻畫毫不留情，表達直接，因此並不看好它能在內地上映。

非三大賊王傳奇 回望大茶飯年代

影片是關於三大賊王試圖在97主權移交前做一單大茶飯的故事。三大賊原型都是曾經在90年代「馳名省港澳」的賊王。但如果你以為這是一部三大賊王的人物傳奇片，就像上世紀90年代以他們為原型拍過的那些賊王片，那就不是銀河映像了，也不能體現「銀河映像，難以想像」的金漆招牌。影片是以這三位真實人物為藍本發散創作，把他們巧妙地置身在97回歸前的香港，用現在的目光回望審視20年前那個最後的大茶飯時代。

現實的三大賊，大眾對葉繼歡和張子強的印象也許會比季炳雄深，葉繼歡有著省港旗兵的勇武兇狠，張子強做事張揚，這些個性在片中我們都能略見一二，我們還對當年真實的新聞片段記憶猶新，一名幪面悍匪拿著AK47在旺角街頭槍戰，這一幕在電影中被還原。季炳雄較為神秘，大眾傳媒對他的報導似乎沒有前兩者多，不過我們仍記得當年飛虎隊在文華新村圍捕季炳雄的報導，起獲近30年最大批軍火。影片中對人物的個性和遭遇都做了相當多的加工創作，尤其這是一部回望時代主題的電影，他們在97大限到來前的心態就是創作的重點。所以片中的葉國歡我們看到他的兇很有限，更多反而是看到一個大賊如何虎落平陽，他看到大陸貿易有得賺，比拿槍搶劫賺得多，於是學著人做生意，為了讓走私生意順利，還要向官員送禮要賄賂，處處忍氣吞聲不止還碰釘子。卓子強和季正雄面對大限將至，都擔憂未來再沒有大茶飯，前者希望聯合另外兩大賊王策劃一宗大案，後者重操舊業僱用大圈仔計劃打劫金行。

三個人物中季正雄的描寫最好，也可能是現成資料有限反而多了創作空間，片首季正雄街頭殺警後燒燬自己的身份證，畫面後是電視新聞報導中英談判，聽到戴卓爾夫人的講話「回歸後50年不變」，回歸預示身份的轉變，但有些人在香港前途敲定時已決定放棄自己的身份，林家棟對這名身份無常的大賊內心戲拿捏到位，他看似兇殘，拿槍驗槍看似信心十足，但面對大限他內心其實沒底。任賢齊我們沒有看到他有多凶，到最後反而對他有點同情，一個大賊為了生意到處疏通關係還被人數落，陳小春的演繹盡皆浮誇，做事張揚跋扈，但最終無論多麼風光，都因果報應總有時。三個人物虛中帶實，實中帶虛，他們最後的命運也如現實，也算是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三賊宿命殊途同歸 讓大時代一切隨風

一部電影由三個導演執導不算新鮮，且不說有馬田史高西斯、活地·亞倫和哥普拉三人合導《大都會傳奇》，香港電影在十年前也有杜琪峯、徐克和林嶺東嘗試三人合導《鐵三角》。《樹大招風》的許學文、歐文杰和黃偉傑當然還不能和這些名導相提並論，但這部片的不同之處在於，它不像《鐵三角》是按著順序徐克拍前三分之一，林嶺東拍中間三分之一，杜琪峯負責結尾三分之一，而是三個故事各自獨立，相當於三人各自拍一部短片，最後再用剪接把三個故事穿插敘述。所以《樹大招風》的剪接大衛·李察遜功不可沒，這位銀河映像御用剪接師一向節奏明快，《樹大招風》也發揮了這個特點，而且三段故事穿插敘述流暢，其中還不乏製造出喜劇效果的段落，卓子強同時接到季正雄和葉國歡來電，這一段三個場景的平行剪接效果就引來不少笑聲和掌聲。

三個故事的影像風格季正雄部份比較灰暗，卓子強部份則較為明亮甚至鮮艷，葉國歡處於兩者之間，這種風格也是契合各自人物個性設定。但從整體來看，三導演在一些元素和場面設計上還是頗為統一，他們的導技皆有很明顯的銀河映像烙印，畢竟是杜琪峯和游乃海坐鎮監製。卓子強綁架富豪並對其進行虐待，不僅把他關進鐵籠，還把他一腳踹下山崖再抬上來，這是黃偉傑向《黑社會》和《PTU》借鏡致敬。季正雄最後在天台被警方伏擊，飛虎隊員不經意碰到電視天線，季正雄被電視機信號恢復驚醒，這些小細節安排令人想起《跟蹤》。葉國歡最後因軍裝警察一句「大陸喱，柒下柒下」開殺誡和警方槍戰這一場戲歐文杰的場面調度打燈和運鏡都頗有杜琪峯影子，三人中或許也數歐文杰受銀河映像影響最大，他在鮮浪潮後就入銀河映像工作，早就參與過幾部杜琪峯電影的編劇工作，如《單身男女》、《高海拔之戀2》。

就像銀河映像很多作品結尾要嘛意想不到，要嘛非常突然，《樹大招風》的結尾則是反高潮。雖是警匪/犯罪片類型格局，但到最後卻沒有觀眾對類型片期待中的效果，卓子強開著裝滿炸藥的車還沒來得及興奮告訴手下已取得兩大賊王聯繫就遭遇撞車被武警抓個正著，季正雄在金行外觀察多時卻沒最終實施搶劫，葉國歡沒等到和卓子強一起做大茶飯就已經被警察槍擊致殘。三人聚首「風滿樓」是偶然是巧合，但宿命卻殊途同歸，風滿樓也像是風雨飄搖的香港，明天真的會更好？

影片結尾的歷史畫面雖有點題和首尾呼應的效果，但處理手法上則稍顯刻意，沒開頭處理得自然。最後三人同處一個畫面定格，接著以一組主權移交的歷史畫面作結，預示97前那個大茶飯年代走到盡頭，一如影片舊歌新用《讓一切隨風》，面對97也許「迷迷惘惘，聚滿心中」，但現實總要到來，「你似北風，吹走我夢，就讓一切隨風」讓大時代和舊夢隨風而去，香港將開始新的時代。

本文為刪減版，足版已發佈在公眾號「放工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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