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之以歌

報之以歌
文/P&P

十六歲的朱諾是個酷姑娘。她看血腥恐怖片聽上世紀搖滾，背一把吉他騎著單車，和繼母吵架轉身把可樂直接倒進古董花瓶。即使是常人眼中天塌地陷的「未成年懷孕」降臨，她也酷酷地去面對和處理，因為fingernail而放棄墮胎，戴著大墨鏡和閨蜜一同挑選孩子的養父母，把律師的名字念得拖長又誇張，好像能一直風光到最後一刻。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十月懷胎在日復一日的晨跑畫面中一晃而過，全家動員迎接小生命的到來，而朱諾又變回了那個小腹平坦的自己，繼續背著吉他騎著單車成長在灑滿陽光的小路上。電影開懷而溫情，在輕快到不真實的哼唱音樂里有條不紊前進，明媚爛漫得像水彩漫畫冊。
當現實中太沉重複雜的話題在螢幕上被呈現得太輕鬆簡單，一切便愈發叫人手足無措。許多人看它作甜膩失真的大美國式烏托邦，可這實在是錯怪了它。《朱諾》就像朱諾，滿臉都是青少年的深沉不屑與傻乎乎快樂，至於那些沉重與痛苦，被導演與她合謀悄悄藏起到背後，不與人言說。電影中Allen Page舉著大桶果汁汽水，拖著褲腿歪歪扭扭走進便利店，心裡緊張地直打鼓，卻偏要大大咧咧不在乎，玩笑一個接一個，甩著驗孕棒以同樣的步子回家。確認懷孕的當晚，連觀眾都猜得出她心裡有多少不安恐懼，可她卻拉來鄰居家的老虎地毯，在男孩家門口的草坪上搭起起居室，叼個菸鬥，不置可否地送達通知。相比男孩竭力掩飾驚訝的表情，朱諾挑著眉毛輕描淡寫的樣子固然夠酷，其中恐怕也得有七八分壯膽的成份。
影片裡的青少年們滿口令人眼花繚亂的笑話俚語，大膽張狂卻也躲躲閃閃，努力尋找最圓滿的結局。與強顏歡笑、故作輕鬆不同，這更像是一種平日生活的慣性延伸。布里克從頭到尾木訥羞澀，卻在家裡一遍遍翻看年鑑，盯著上面的留言發獃，手裡攥著那一團碎花underwear，滿心波瀾，面無表情。朱諾的父親和繼母把腦袋埋進手裡嘆息，千言萬語卻不如立即行動，把失望和焦慮埋進肚子裡，用溫暖與寬容陪伴孩子度過旅程。迎頭撞上收養家庭婚姻變故的朱諾，回家路上終於把minivan停在路邊，幾近無聲地痛快哭泣，然後用袖子抹掉眼淚鼻涕，俐落地回家。她對父親漫不經心地說：也沒什麼，就是我對人性失去信心了。那一刻所有大廈支柱的崩塌，都化作塵土慢悠悠飛揚的聲音。而父親的回答里，the sun shines out of your ass一言趣味粗陋卻深邃，曾走過的滄桑溝壑只以此表達。現實生活中可能招致的非議，《朱諾》不是沒有說: 一襲紅衣穿越擁擠走廊的鏡頭，那個逆流而進的小身影單薄到讓人難過。尖刻的矛盾與傷痛，朱諾不是沒有說，只是它們都被「酷」掩蓋: 搖晃著漢堡電話打給Women Now時，她平靜得像一碗白糖水，如鯁在喉，卻偏要放聲高歌。
朱諾在見馬克前要在鬆鬆垮垮的牛仔褲外面套一條短裙，狠狠塗好口紅，酷酷地進駐成人世界，卻沒防備住「幸福溫馨」之後的分道揚鑣。她最終回到布里克身邊，送給他從郵箱裡滿溢一地的橘子糖果，彩色條紋襪和學生跑鞋靠在一起，安靜單純一如從前。只有他們能讀懂彼此驕傲臉孔後的固執與苦澀，能以最近的距離相擁。這種年輕，本身就是一種渡劫的力量。導演敏銳地捕捉到了Young Adults們的做作以及真誠，那種不便明說便只好打著哈哈表達的糾結擔憂，並把它落實在整部電影；這不是避重就輕的裝傻，而是幽默輕鬆下的柔韌堅強。除了這種含蓄，再沒什麼能更好的描述它。
《朱諾》和朱諾，用最「酷」的方式走過了這段插曲，又繼續插著兜昂著頭，不管不顧地前進，明明知道發生了很多，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電影的最後，陽光一如既往灑在小路上，閃亮的樹葉落在兩旁，晨跑的隊伍像時間一樣划過金燦燦的畫面，朱諾和布里克青澀純澈的歌聲里，有一點值得渴求的生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