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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血尋梅--Port of Call

踏血寻梅/PortofCall

6.7 / 1,890人    126分鐘

導演: 翁子光
編劇: 翁子光
演員: 郭富城 春夏 白只 譚耀文 金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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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羅大電影

2016-04-08 18:41:18

香港電影的未來,不會是《踏血尋梅》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開始解讀《踏血尋梅》。

像《踏血尋梅》這樣的電影,在獲得金像獎之前,無論從去年開始怎樣在內地社交網路隱秘流傳,我們都不會在朋友圈公開談論這部電影,直到它獲得金像獎13項提名,7項大獎,並首次將最佳男女主角、男女配角以及新演員等共5座表演類獎項全部囊括。

在此之前,它在普通觀眾眼中是一部充滿援交、碎屍、兇殺的港產猛片,得獎之後,它變成了一部對援交、碎屍、兇殺等一系列社會問題展開呈現與討論的文藝電影,金像獎為影片賦予了某種華麗的鎧甲,也可以說是一種合法性,令影片真正的內涵得以被大眾看到。

實際上,本片早已拿到了香港電影評論協會的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最佳女演員三項大獎。之前的台灣金馬獎它有八項提名,最終大熱倒爐僅獲得男配角。在許多影評人心目中,它就是去年最好的港片。

                                    《踏血尋梅》到底好在哪裡?

這部電影獲得影評人一致讚許的原因在於:影片真正的主角,是香港。

本片劇本改編自轟動一時的王嘉梅命案。2008年,16歲的湖南少女王嘉梅,因母親改嫁而移居香港。本來成績不錯的她因與繼父不和,離家輟學「援交」賣淫,卻遇上變態嫖客。最終,她被殺害後遭殘忍肢解,港媒還語調聳動地報導過「其部份人骨被混入街市的肉檔出售」。

內地觀眾至今無緣得見此片,主要原因是尺度太大。正因為本片的大尺度,幾乎所有的分析文章,都將「援交、碎屍和兇殺」放在文章的標題中,彷彿獵奇就是《踏血尋梅》橫掃金像獎的關鍵密碼。可實際上,援交、碎屍和兇殺和電影得獎並沒半毛錢關係。

無論影片充斥著多少港式偵緝、雨夜追逐、血腥暴力、色情獵奇的商業元素,它的本質都是有關一個援交少女、一個變態屠夫和一個孤獨警探,在香港這座寂寞都市裡交集,夢想、幻滅、絕望、愛戀、迷失,上演各自悲喜交加的香港故事。

香港似乎很少有這種將盡皆過火盡皆癲狂的港式風格與文藝片嫁接的電影類型,《踏血尋梅》補上了這個短板,也因此顯得特別。也許正因為這種稀缺,它有些被過譽了,可是在今天的香港影壇,似乎又只有它當的起這份過譽。

不知這是《踏血尋梅》的孤獨,還是香港電影的孤獨。

向左走是《人肉叉燒包》,向右走是《踏血尋梅》

《踏血尋梅》說明:同樣一個香港都市傳說,你可以把它拍成cult經典《人肉叉燒包》,可以拍成不入流的港產三級片,也可以拍成一部香港金像獎大贏家。

此前的香港電影,從來不缺乏這種「很黃很暴力」的奇案三級片。從70年代的桂治洪、程剛、孫仲到90年代的王晶、鄧衍成,這類灶底藏屍、紙盒藏屍之類的案件一直是香港電影午夜場的常客,幾乎不會有香港導演會想到,這種題材還有別的拍法。

可是本片導演翁子光是香港影評人協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正式會員。這樣一個導演,好不容易拉來了郭富城這樣的卡司,不可能滿足於拍一部《人肉叉燒包》。

他甚至連懸疑驚悚也不打算好好拍,一開始就讓兇手被捕認罪,觀眾一開始就知道,在命運盡頭等待少女的,只能是扼斷她咽喉的粗壯雙手和寒冷的刀光。

懸念梗就這麼破了,可是電影還有很長時間,怎麼打發?答案是,導演把一頭白髮的邋遢老警察臧sir郭富城變成了自己手中的提線木偶,他要藉助這個人物繼續把案查下去,去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在影片中,臧sir要調查的真相是:女孩曾要求兇手殺死他,兇手也是按她要求行兇,這裡到底有沒有隱情?可是導演真正想追問的真相是:香港這座城。

                            翁子光想拍出人為什麼殺人,結果只拍出人的孤獨

翁子光真正想拍出的是:人為什麼會殺人。

所以他要藉助臧sir的調查,將受害者、兇手、探案者構成一個拼圖,以他們各自的孤獨和絕望,營造出一個寂寞隔閡的香港社會,去探問自己對於香港的迷惑。正是在這樣的敘事下,觀眾才認識了受害者王嘉梅,我們知道她是個香港新移民,有一個明星夢,卻被迫做援交妹。由此,我們才了解她的孤獨與絕望。

也因為如此,我們才發現木訥、面目可憎的兇手也有溫柔的一面,只是一生都活在從小家人遭遇車禍的陰影當中。

某種程度上,《踏血尋梅》確實將這段香港人耳熟能詳的故事,解讀出不一樣的新意。可惜的是,導演意圖未能執行到底,細節的缺失與故事的不合理,最終將電影停在了距離經典的最後一公里——

觀眾不理解王嘉梅為什麼如此信任一個面目可怖的陌生人,無法理解王嘉梅的不幸和新移民境遇之間有怎樣的邏輯關聯,也看不出兇手的童年陰影和他殘忍殺人有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我們到最後也不能理解,這些影片中的角色人物,和香港到底有什麼關係。這種刻意追求深度的表達,不僅稀釋了影片真正的深度,也讓本該一路疾馳的戲劇張力,頻頻漏氣,讓人齣戲。

最終,深刻的主題歸於茫然。觀眾感受到的,只是人物抽象的孤獨。

某種程度,《踏血尋梅》的毛病,也是新導演的通病。一部真正厲害的文藝電影,是杜可風華麗的攝影,杜篤之完美的音效,張叔平無暇的美工,和紮實可信的故事,嚴絲合縫的邏輯、真實可感的人物,多位一體,緊密結合的結果。可是在《踏血尋梅》中,我們只見佳章,未見佳篇。

                                可是《踏血尋梅》依然配得上金像獎,因為三個好演員

有一種電影,是靠好演員演出來的,比如《踏血尋梅》。是演員出色的演繹,將一個有可能並不太可信的東西,演到讓觀眾信服。這就是給電影加分。

一般的電影,有一個為電影加分的演員就不錯了,而《踏血尋梅》的運氣在於,它有三個。

幾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春夏一出場,就把電影點亮了。在此之前,春夏在《大好時光》等劇中的表現並不亮眼,但是這一次,她真的遇上了適合自己的角色。

這個援交少女角色的難度在於,電影的核心疑問都在她身上,比如兩個孤獨的人本應相互歡愉取暖,為何會演變成一場毀屍滅跡的肢解命案,為什麼援交少女會對尋歡客說「我想死」?這些戲如果演得不好就會很假,但是春夏用一雙大眼睛告訴觀眾,這些都是真的,即使它不合理,但是春夏讓觀眾信了,就合理了。

話劇舞台出身的白只也是如此。塑造一個心理變態的人物是需要有演技的,演出來的角色和演員不是一個人,可是白只演這個角色,是完全看不到塑造的痕跡,觀眾看到他,就認同了這個角色,面對他的殘忍、絕望與委屈,我們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憎恨他。

相比之下,郭富城只是延續了《殺人犯》等片中一貫的神經質演技,就輕鬆演出了角色需要的「軸」的感覺。

                                            然而香港電影的未來,不會是《踏血尋梅》

《踏血尋梅》對香港電影究竟意味著什麼?有人說,它代表著港味港產片的回歸。

可究竟什麼才是港味?按照傳統對於港味的理解,本港特色的三級、恐怖、驚悚等重口味片,不僅場景集中於本港,而且故事發生於本港,有港人熟識的口語、場景、社會現象,這才算港片。

可是拿今年獲得最佳導演的徐克來說,他早年的《黃飛鴻》系列、《倩女幽魂》系列,有多少是符合上述條件的,又有誰能說那些不是正宗的港片?

真正的香港電影,可以是心心唸唸的香港情懷,是包羅萬象的電影技法,是靈活多變的創作態度,是類型雜糅的cult片風格,唯獨不是簡單的場景故事。

即使《踏血尋梅》代表著某種意義上的傳統港片風格,從華語電影大環境上來說,港片堅持的純正和港味,終究如同時代面前的螳臂當車。能支撐香港電影工業的,不可能是《踏血尋梅》這樣少見的精品文藝港片,時代大勢之下,誰也無法拒絕大陸這個磅礴市場。

即使《踏血尋梅》再精彩,也只會是一個特例,它成為導演一次港片試驗的成功之作,卻也因為它的獨特,變得難以複製。

如果說《踏血尋梅》有什麼啟發性的話,那就是它是一個很好的樣本,探索了香港電影更多的可能性。當港片迷茫失路,就必需要有一個探路和重塑的過程。香港電影要找回自己,不是簡單地將港片劃分為北上合拍片或港味港產片,而是應該有一種超越的思維來重拾港片非凡的創造力。或許,這才是本屆金像獎大贏家真正教會港片的「踏雪尋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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