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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遊戲--The Family Game

家族游戏/TheFamilyGame

7.4 / 662人    107分鐘

導演: 森田芳光
編劇: Yohei Honma
演員: 松田優作 伊丹十三 Saori Yuki Ichirota Miyakawa Junichi Tsuj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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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他

2016-04-15 07:11:07

家庭,依然無解——森田芳光《家族遊戲》


家是世界上唯一隱藏人類缺點與失敗的地方,它同時也蘊藏著甜蜜的愛。
——(英)蕭伯納
 
古老的婚姻-家庭制度有著近乎文明史的長度,也許更長。可是逐漸變化的,除了它的結構乃至模式,甚至還有存廢,都一一走上了近代的舞台。比日本變化更快的,是搭上新中國建立、改革開放、計劃生育制度的國人,幸而可以回頭,從隔海相望的日本瞥見一個東亞家庭的變遷,倒發現殊途同歸,不必惋惜我們按下的快進鍵。

《家族遊戲》是森田芳光第一部主流影片,片頭就是家庭成員的一一介紹,被放大的背景音替代了背景音樂,食物和餐具的聲音,蓋住房間裡的一切。一條橫桌,每個家庭成員都有一個位置,吃飯。除此之外似乎別無交流,甚至連吃飯,都彷彿是各自完成,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父母兄弟。

「家裡都是吃飯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吵人。」

雖然小津安二郎電影裡的日本城市家庭,已經不可避免地開始崩裂和變異,個人的內在慾望開始撕裂家族成員間的默契和平衡,不過外在的傳統和禮儀,似乎還依然延續,小津鏡頭裡,一個房間容下的家庭成員,參差落座,低頭抬頭間是人情的互相羈絆;可是在森田芳光這裡,同向橫桌的落座,令人覺得房間促狹,每個家庭成員宛若平行,各自抬頭望向各自的前方和虛無,個人慾望如同個人食物偏好的不同,徹底宣告人情羈絆原有平衡的粉碎,所謂家庭,僅靠一條橫桌、一間房屋的共同空間勉強維護。

家庭教師闖入這個家庭,起因是父親希望提高小兒子茂之的學習成績,但這個家庭教師卻如同參與一場遊戲,以侵入而不代入的姿態和每一個家庭成員產生羈絆,而不將自身捲入其中。與父親親切的握手,用對茂之近乎暴力和恫嚇的教育手段換來實現父親希望兒子成績提高的慾望,隱藏著父親只要賺錢管夠就能解決一切的內在思想;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除了執著於製作傳統民俗物件,生活毫無目標和激情,卻因為風華正茂的青年教師而梳妝打扮,她不關心鄰居家孩子的殘酷現狀,甚至和自己的丈夫也鮮有單獨交流,影片中夫妻倆僅有一次的車內談話,卻是對結婚、生子等一系列過去倉促轉變的追悔,熱烈懷抱青春卻陷入家庭苦悶的母親,家庭教師的進進出出,為她的生活帶來了視點。

至於茂之則是家庭教師的直接接觸對象,參與了茂之的中學生活,包括學業成績、校園生活以及反欺凌。第一次見到茂之,就以某種對少年模糊不明的親密拉近和茂之的心理距離,又以暴力的壓抑樹立權威,在又愛又恨的複雜心態下,茂之對家庭教師產生感情羈絆;而對於哥哥慎一而言,對於原本成績相對優異的他,專職與茂之的家庭教師其存在本身就是對慎一的忽視和孤立,他開始翹課和陷入對喜愛的女孩的糾結和試探中,並沉迷於天文觀測,他見證了弟弟的許多秘密卻一言不發,卻只向家庭教師這個外人吐露。家庭教師的出現,強化了各個家庭成員各自慾望的空間,讓人看到這個家庭內部暗湧的,是四條幾無交集的平行線,而由他牽起的情感羈絆使他坐在了這個家庭的中央,不僅成為家庭的一員,甚至成為了這個家庭最重要的決策者和影響者,推動和決定了茂之進學的道路,代理了父母,甚至是茂之本人的決策。

可是家庭教師自身卻有某種抽離與其營造的羈絆的冷酷,如同茂之有一次對他的質疑:「老師有沒有女性朋友,很漂亮嗎?果然是喜歡玩的人。」影片中偶爾插入的家庭教師和一個女人的室內戲即是證據。在如同最後的晚餐的慶功宴中,食物(慾望)和進食的粗暴行動和語言的溫和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如同漸進的交響,最終促成飯局的崩潰。

說到底,《家族遊戲》裡的家庭,是一群人慾望的聚合,它最初保留著口頭的溫和,和居住、進食空間上的表面和諧,家庭教師利用自己的溫情和暴力,殘忍地掀開背後的每個人的慾望,進入這個家庭,掀翻這個家庭的餐桌,又不沾一絲羈絆地乘著船,在夕陽中離開。

如同他手裡常常觀看的那一本植物圖鑑,人事的變遷和糾纏只當作標本和圖示,這個如同上帝的家庭教師,以一律垂直於對話各方的鏡頭,讓每一個觀眾尷尬赤裸地進入這個家庭,也親眼見識這個家庭自身如同兒戲般的存在。歸根到底,這是家庭教師的一場遊戲,構成影片標題的兩個向度的解釋。

然而毀壞之後的廢墟,留下的是錯亂滿地的慾望碎片,這場遊戲一方面確認了家庭的空洞,甚至連家庭教師帶來的短暫實現也終於落空,片中大量城市的空鏡頭,每一間窗戶里裝著一個隔膜的家庭,也裝著一個個無法放鬆的追逐慾望的個人,自為地經歷悲喜,正如茂之在紙上一次次重複寫下的「夕陽,夕陽」;另一方面,毀滅之後的空虛和寧靜,卻驚奇地帶來了一絲短暫的放鬆和安寧,茂之和從前朋友的告解,夕陽下終於顯現出了真誠和坦白。最後的場景里,窗外的直升機轟鳴著,現代城市像個製造巨大噪聲的螺旋,只會越來越響,正如茂之那個永遠停不下來的模型,可是關上窗,這一刻的茂之、慎一躺在房間裡橫七豎八地睡著了,這一刻的放鬆感染了母親,她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躺在桌上,得到了片刻的放鬆和寧靜。

很難說森田芳光挑動起的這場遊戲有什麼意義,夕陽之下的家庭要往哪裡去,垂垂暮年的家庭制度還能如何聯繫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也許沒有答案,觀眾在這場遊戲中各取所需,松田優作飾演的如同上帝般來去自如的家庭教師,只能是電影裡的一次「登堂入室」的遊戲,骨子裡仍試圖通過破壞重建,通過毀滅來反思,洋溢著的是對一路向前的未來的審慎和追問,畢竟試問誰能真正如神般實現都市下個人自由的邏輯,保持永遠獨立,永遠自由,不須依仗他人的羈絆?

而在酣睡的定格鏡頭下的片刻安寧里,慾望的迴響繁忙不絕,像是冷酷的答卷,寫著:家庭,會依然無解。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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