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6 04:33:32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You are what you love, not what loves you.」
弗朗索瓦·特呂弗曾經說過,「電影要嘛反映創作之苦,要嘛反映創作之樂,我對除此之外的電影毫無興趣。」《改編劇本》想要表達的,正是一個編劇的創作之苦。
電影的開頭就是男主角查理·考夫曼(尼古拉斯·凱奇飾演)的碎碎念,「我的禿腦袋瓜還管用嗎?為什麼我什麼也寫不出來?如果我能快樂一點,也許就不會掉那麼多頭髮……我真是一個行屍走肉,長時間坐著工作使我的屁股越來越肥,襯衫的下擺老是塞不進去。也許我應該找個姑娘談談戀愛,可是沒有姑娘會喜歡一個屁股又肥頭髮又少的中年男人……我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看到這裡,有過編劇經驗的觀眾都會感同身受地會心一笑。編劇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相反,這是一個極度枯燥和苦逼的差使。由於長時間的閱讀、思考、寫作以及不規律的生活,現實中的編劇通常都是這副德行:形容枯槁,頭髮像一蓬亂草,眼睛空洞而無神,動作遲緩,神經質,敏感,強迫症,經常自言自語,每天穿著睡衣和拖鞋在斗室中漫無目的地來回夢遊……
晚上睡不著,早上又起不來,與正常人類相比,編劇的生物鐘是反的。雖然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但是作為一個編劇,好不容易起床之後通常做的卻是以下一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看新聞、刷部落格、看朋友圈、回郵件、聽音樂、吃早餐、做運動、泡茶、打掃衛生、抽菸、收衣服、發獃——反正對任何一件不是寫作的事情他都會抱著極大的熱忱去做……對了,忘記刷牙洗臉了。
終於,在所有看似毫無必要的雜事都被料理完之後,百無聊賴的編劇才會逼迫著自己坐在電腦面前,開機、打開寫字件,然後……繼續發獃。此刻,這些天才的腦袋正在思考著一個無比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一定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哦,對了!我竟然忘記了剪指甲!天哪!我竟然還沒有給肉肉植物澆水!臥槽!我的眼鏡竟然還沒有擦……諸如此類。
當每一個指甲都認真地修剪好,當每一棵肉肉植物都反覆地澆了水,當每一片鏡片都擦了又擦,當確實再沒什麼事情可做之後,編劇才會極不情願地再次回到電腦面前坐下,然後使出吃奶的勁去瞪他面前那片空白的螢幕——彷彿通過這樣一個莊重的儀式就可以瞪出一部讓製片人和觀眾們都喜極而泣的絕世佳作來。
好消息是,就在眼睛都快要瞪出血來的時候,那個名叫「姍姍」的靈感總算是來了。於是編劇開始抽瘋似地敲打鍵盤——與其說是在寫作倒不如說是在發洩滿腔的怨念。好不容易洋洋灑灑地寫出幾頁文字吧,仔細一看卻又完全不忍猝讀——這寫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垃圾!狗屎!
由此編劇進入了「午夜嚎叫」模式。他一邊惡毒地詛咒著這個操蛋的世界一邊癲癇發作似的狂按著刪除鍵。說真的,要是每按一下刪除鍵就給編劇一分錢的話,那麼編劇的財富早就超過比爾·蓋茨和他的朋友們的總和了。
隨著螢幕再次恢復到一片空白,編劇的才華和自信彷彿也被徹底掏空。這個平時自詡為天才的傢伙,此刻正以光速墮入絕望的無底深淵。
這就是為什麼編劇在看到海明威的那句「每個作家寫的初稿都是一堆臭狗屎」時會淚流滿面的真實原因。「要是有人膽敢當著我的面說寫作是件容易的事情,向聖母瑪利亞發誓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衝過去親手掐死這個狗娘養的。」對這句話,我真是發自心底地不能再認同。
作為編劇會自動擁有一項超強的被動技能,那就是自我安慰和自我欺騙——「今天寫作不順利一定是我打開Word的方式不對……今天指甲剪太短了,按鍵盤好痛,不如明天再寫?……嗯!等明天我再精神百倍地去繼續寫這個偉大的故事吧!對,明天!明天一定可以的!妥妥的……」
幾乎是一瞬間,編劇們立刻就滿血滿魔地復活了,他一邊哼著歌跳著舞一邊優雅從容地離開電腦,然後歡樂地繼續去刷部落格、刷朋友圈、看新聞、看電影、聽音樂、剪指甲、抽菸、發獃……
很好笑吧?很荒誕吧?很過癮吧?很不可思議吧?問問你身邊的編劇朋友吧,之後你就會知道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不要被編劇們矇騙,隱藏在他們堅毅神情下的是一顆顆善良、敏感而又脆弱的心。
編劇都是擅於吐槽和碎碎念的高手,所以,能堅持看到這裡並忍受到這裡的朋友們對我絕對都是真愛!哈哈,言歸正傳,開始繼續說《改編劇本》。
在日益乏味而趨同的萬千電影中,每隔幾年就會冒出一些讓觀眾眼前一亮的作品,它們特立獨行、無法歸類,它們讓人腦洞大開、拍案叫絕。
這些極富個性和生命力的影片極大地延展並豐富了電影藝術的外延和內涵,例如《巨蟒與聖盃》、《陸軍野戰醫院》、《成為馬爾科維奇》、《巴頓芬克》、《記憶碎片》、《全面啟動》等等。
《改編劇本》就是這些有趣作品中的一員。它有趣的核心原因就在於它的劇本是出自一個天才編劇之手——查理·考夫曼。名字不熟沒關係,看看他那些大名鼎鼎的作品吧:《傀儡人生》、《改編劇本》、《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紐約提喻法》……獲獎無數的他無疑是所有編劇們內心深處最被羨慕嫉妒恨的那個愛豆(偶像)。
查理·考夫曼寫出了那麼多天馬行空而又構思精巧的好故事,每個人都很好奇這個矮個子的中年男人腦袋裡到底都裝著些什麼東西。正好,《改編劇本》就是一個打開他心扉或者說撬開他腦門的一把鑰匙。與其說這部電影講了一個精彩的故事,倒不如說這部電影是一個天才編劇的自白書。
《改變劇本》的編劇是查理·考夫曼。電影的男主角是一個編劇,名字也叫查理·考夫曼,由尼古拉斯·凱奇飾演,他有個孿生兄弟叫唐納德·考夫曼,也是由尼古拉斯·凱奇飾演(我承認這裡有點燒腦)。需要說明,唐納德·考夫曼其實是一個虛構角色,無論在電影裡還是現實中都是不存在的(看過電影你就能理解這句話其實並沒有邏輯錯誤)。
搞笑的卻是,無論在電影海報上還是在電影正片裡,編劇一欄都郝然寫著查理·考夫曼和唐納德·考夫曼兩人的大名。更搞笑的是,這部電影獲得了當年奧斯卡的最佳原創劇本獎提名,提名名單上寫著的竟然還是他們兩人的名字!
有點燒腦吧,沒關係,無論是看電影還是看這篇文字,一旦挺過了這一關你就能體會到本片真正的樂趣所在——真與假的水乳交融以及虛和實的無縫切換。
故事說白了很簡單。電影裡有兩條明顯的敘事線索,一條是編劇查理·考夫曼改編女作家蘇珊·奧爾琳(梅麗爾·斯特里普飾演)的暢銷書《蘭花竊賊》的過程,另一條是蘇珊·奧爾琳與「蘭花竊賊」約翰·拉羅歇(克里斯·庫帕)相遇相識的故事。
在這兩條線索交匯前,電影是偏寫實風格的,或者說電影裡的故事是「真實」的。因為真實,所以普通觀眾可能會覺得索然無味——不像傳統的好萊塢影片,這部電影的前半段確實「乏味」,沒有戲劇衝突,沒有危機,沒有暴力、追車、槍戰,沒有毒品、性、心靈雞湯……
是的,能刺激觀眾的精彩元素統統沒有,直到這兩條線索交匯並碰撞在了一起——為了獲取第一手資料和創作靈感,查理·考夫曼決定跟蹤蘇珊·奧爾琳,沒想到他在發現了驚天真相的同時自己也差點命喪黃泉!(放心吧,我才不會劇透呢)
好了,在影片的後半段,傳統好萊塢電影中那些所有能刺激觀眾的精彩元素現在又都齊活了:衝突、危機、暴力、追車、槍戰、毒品、性、死亡、救贖、心靈雞湯、balabalabala……
故事就這麼個故事,乍一看覺得沒什麼,但細思極恐!與前半段的「真實」相比,影片的後半段明顯偏戲劇化或者說「虛假」。但現實是,這部電影能成功刺激到觀眾靠的不是真實走心的前半段,而是虛假誇張的後半段。藉此,編劇查理·考夫曼極其高明地諷刺了當下好萊塢那些令人窒息的創作傳統。
在電影裡,編劇查理·考夫曼有個同為編劇的弟弟唐納德 ·考夫曼。哥哥自詡為一位嚴肅的故事創作者,他常常鄙視那個沒有多少才華卻總能寫出受製片人和觀眾青睞的劇本的弟弟。在查理寫不出好劇本的時候,他的弟弟卻因爛劇本而飛黃騰達;在查理在斗室裡為搞創作而抓破頭皮的時候,他的弟弟卻在各種秀場推杯換盞、左擁右抱……
查理和唐納德事實上代表了兩種編劇,或者說代表了真實生活中編劇的兩種分裂人格。一個認為編劇是一種崇高的藝術創作,另一個只是把編劇當做一個賺錢的營生;一個嚴肅認真,另一個卻世故圓滑;一個活得苦逼,另一個卻活得瀟灑。這次,現實中的編劇查理·考夫曼諷刺的是自己。
對編劇身上的這兩種性格,查理更推崇哪一種呢?毫無疑問,查理喜歡哥哥的那種性格。在他看來,雖然哥哥活得苦逼但卻活得偉大,而不像他那個「沒原則沒底線、低俗而又媚俗」的弟弟。編劇對弟弟有多羨慕嫉妒恨呢?他把弟弟寫死了!可能後來覺得自己太過殘忍,編劇又安排弟弟用一番勇敢做自己的話來救贖迷茫痛苦的哥哥。
弟弟說的這番話中的有一句說的特別好,這裡有必要單獨提出來,不翻譯不解釋,大家自己理解:「You are what you love, not what loves you.」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改編劇本》既做到了符合傳統好萊塢敘事的套路,又做到了推陳出新、特立獨行——劍走偏鋒地講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好故事,這就是這部電影最牛逼的地方。
藉由這部電影,我們可以探查到編劇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那裡充滿了迷惘和痛苦,也充滿著善良與堅強。
其實,我們並不孤獨。
謹以此文獻給所有寫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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