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麥·四季故事】《秋天的故事》：好事多磨的馬寡婦

請允許我用了這麼一個粗鄙不堪的詞句來作為影片的題目，但我想埃里克·侯麥多半也不以為忤。雖然現在的影迷奉其為藝術片大師，可在他的電影中我們卻看不到某些藝術片中「矯揉造作」的通病。對於一個追求極簡主義、終生不用電話、每天坐公交上下班的人而言，越平實自然才越貼近他的藝術理想。我覺得這也就是我喜愛侯麥電影的理由，僅是看了《春天的故事》和《夏天的故事》兩部就已被其征服。與那些特效麋集的商業大片相比，他的樸素真實反而有著歷久彌新的魅力，平平淡淡才是最高的境界。

侯麥曾說過：「我不會透露故事的一切，更何況，其中並沒有故事。」他的電影始終保持著低視角，洞察著人性百態，敘述著再平凡不過的人生。侯麥終其一生受到巴讚的影響，選擇非常紀實的呈現方式作為自己的電影語言，看似全不用力氣，但其中的智慧、幽默、浪漫，甚至是對人生的嚮往、追求，對人性中自私、愚昧的調侃，都在那些看似空泛的語言下傳遞給觀眾，這是侯麥電影一以貫之的趣味。

「四季故事」亦是如此，侯麥用春夏秋冬對人生不同階段的愛情觀做出解讀。從時間上來看，《秋天的故事》於1998年上映，是「四季故事」里最晚的作品。秋天，意味著豐收的季節，因此這部電影傳達出積極樂觀的一面，也是這個系列中最溫暖人心的一部。



《秋天的故事》線索依然簡單。鄉下村婦馬嘉利守寡多年，女兒出嫁了，性格內向孤僻的她交際很少，也不想主動去尋找愛情，只是守著尚在唸書的兒子和一塊葡萄園過活。在她身邊真正談得來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老朋友伊莎貝爾，另一個則是兒子的女友羅欣，巧的是這兩個朋友不約而同地給馬嘉利介紹起了對象。伊莎貝拉通過在報紙上刊登相親廣告為馬嘉利找了溫柔穩重的好男人熱拉爾，而羅欣居然向準婆婆推薦了曾經同自己有過師生戀的哲學老師艾蒂安。在伊莎貝拉女兒的婚禮上，馬嘉利同時與這兩個男人有了接觸。於是，其間的各種微妙和尷尬被侯麥所用，讓觀眾得以窺見情愛之妙。

侯麥的主人公總是處於感情的敏感期，在愛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去，包含了男女個體在慾望的世界裡無法規避的心靈困境。這些在情感面前甚至有些卑微的角色就像一面多稜鏡，照見我們在生活裡的各個側面，《秋天的故事》裡的三個主要女性俱是十分典型的例子。

先來看羅欣，她給馬嘉利介紹自己的老師是有那麼點小私心的。對於艾蒂安，她是既愛慕又顧忌。一則兩人的年齡相差懸殊，且師生間的不倫之戀有違社會道德，二則這位老師風流花心，同許多年輕的女學生都曖昧不清。因此，即便她並不愛現在的男友（馬嘉利的兒子），即便聽起來荒唐可笑，也要借馬嘉利來做擋箭牌，達到一石二鳥的目的。一旦事成，不僅能借馬嘉利朋友（或兒媳）的名義繼續和艾蒂安保持友誼，還可以籍此作為道德上的約束來讓彼此不再越界。



再看伊莎貝拉，原本瞞著馬嘉利登報相親是出於好意，沒料到自己差點把持不住。當收到應徵的資訊時，伊莎貝拉想先幫著馬嘉利把把關而冒充女方前往碰面，卻在潛意識裡對應徵者熱拉爾產生了朦朧的好感。雖然後來一方面在誤會鬧大前及時作出了解釋，但另一方面在女性慣有的嫉妒心和佔有慾的控制下暗暗滋生了一點「罪惡」的念頭（與熱拉爾接吻）。這一幕正巧被馬嘉利撞見，並險些鬧出了更大的誤會。

最後再看馬嘉利。這是個十分可愛的鄉村婦女，雖是嘴上說著不想相親，可內心卻依然嚮往愛情。對於在伊莎貝拉女兒婚禮上同兩個男人相親一事，馬嘉利半推半就的姿態著實令人忍俊不禁。在兩個候選人中，顯然儒雅實在的熱拉爾更對馬嘉利的胃口。正當事情向圓滿的方向發展時，侯麥又賣了一個小關子，故意讓馬嘉利看到了伊莎貝拉和熱拉爾的接吻，幾乎使這段美好姻緣成為泡影。看著馬嘉利對熱拉爾的態度由熱轉冷，看著馬嘉利回到伊莎貝拉的住所對她幽怨地發起脾氣，想必觀眾都會對侯麥揣摩女人心思的本事心生讚嘆。直到最後熱拉爾的出現，故事這才峰迴路轉，三人相視一笑，誤會冰釋，留下了好事多磨但有緣人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

如果說《春天的故事》展現的是知識分子的躁動，《夏天的故事》調侃的是青春時代的猶疑，那麼《秋天的故事》描摹的是中年女性的愛情心理，既成熟嚴謹（喜歡或不喜歡非常決絕），又不乏少女之心（嬌嗔吃醋一樣不少）。這些素材看似是一種非常隨意的事件之選擇，有些偶然，有些巧合，卻又正如生活中或多或少都會發生的那樣。而侯麥的厲害之處便是巧妙細膩地利用種種人性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矛盾，再以舉重若輕的手法將之一一化解，即便是「好事」，也要讓角色經歷一番「折磨」。人生的戲劇性，大抵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