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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460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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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巫種棉花

2016-04-24 06:10:42

如果失敗,它將成為美好的記憶


2011年7月15日上映,我在7月20日在豆瓣興沖沖寫下:一定會去看。
那時候,我手捧著一個美國博士項目的錄取通知書,打定主意要到那裡念勞動史,寫一部關於工人階級的論文。

2012年7月22日,北京城那場湮沒了許多生命的暴雨翌日,我在王府井和W老師,我的女權理論引路人會面,說起不遠處人藝好像在上映《鋼的琴》的話劇,於是兩人步行到人藝,買了當晚的票。那天我們在人藝南邊胡同里吃晚飯,水缸里一尾大魚,突然蹦出來,重重摔在地板上。話劇演出結束,我和W往地鐵站走,我說:

「這故事是一個巨大的隱喻,正如陳桂林那場離婚一樣,工人階級是國家社會主義的孩子,工人階級的命運,也被國家與社會主義的離婚決定了。而拐走了陳桂林老婆的商人,就像徵著資本主義本身。鋼琴,是路易十四時代的產物,它是資產階級文化資本的最佳象徵,唱著《三套車》的工人文藝宣傳隊,想要佔有資產階級的文化符號,沒有生產資料,沒有資本,他們只剩下身體和團結,並由此鍛造出階級最後的輓歌。」

2013年秋天,我來到中部一座曾經的輕工業城市做為期三個月的田野。這裡有和東北鐵西區相似的衰落的工人社區,這裡由於是輕紡城市,而少了一些「鋼性,」 女工是這裡曾經的主體。我來的時候,五個廠的生產區已經陸續剷平,房地產商在曾經的國有土地上,蓋起8000元一平米的商業住宅小區,和叫做「王府井」的購物中心。廠房對面的生活區里,還住著兩代老工人,曾經評為市花園單位的家屬院街道上,擠著各種蔬果、熟食、生肉小販。

不遠處,火電站三根巨大的煙囪繼續吞吐濃煙,我被這裡的霧霾擊倒,在每一次訪談之後,逃離家屬區的夜色,躲進燈火通明的餐廳,確認我活在此時此刻。

2014年盛夏,我再次回到這裡,想辦法進入當地的檔案館,查閱幾十年前的資料,查證工人們講述的細節,也發現了很多記憶對人的背叛。在空調猛烈的閱覽大廳裡,經常會有早已被買斷工齡的老工人來查檔。和我對歷史的好奇心不同,他們總是帶著具體而個人的問題,「當年這個廠沒有了,檔案上交了,我就想查一查自己的檔案、工資。」

而得到的回答總是:「沒有這個單位。沒有這個名字。沒有這個年份。沒有...」

就好像《集結號》裡的故事,他們還沒有聽到那一聲吹響。

2015年夏天,我又回到這個城市。朋友孩子新出世,請的月嫂剛好是我所研究的工廠曾經的工人。我請她在王府井的星巴克喝咖啡聊天,她問我有沒有看過《北京愛上西雅圖》,她聽說美國做月嫂掙得更多,打算去美國。

如今,我的博士論文已經開題。從2011年到今天,我寫過大概7、8篇題目不同的學期論文,有關於中產階級的,有關於當代女權運動的。好像寫什麼,都比寫過去的工人們容易。我可以對社科學者講出研究社會運動的意義,也可以對歷史學者講出研究草根社會的意義。但我不知道怎麼對那些對中國不感興趣的我的理論上的未來同行們,輕易地講明白,研究中國社會主義時期工人生活的意義。

那不是和蘇聯一樣,都失敗了嗎?
那不是無法解釋今天的資本累積體制嗎?
那能回答為什麼今天中國沒有成功的工人運動嗎?
……

但我決心已定,所以又一次回到這裡。雖然我最近剛剛得知,去年採訪的工人月嫂,已經去了美國。我不得不坐在王府井的星巴克里發獃。馬路對面,就是老家屬區的菜市場。那幾棟樓里,住了幾百位老工人,滿頭銀髮,步入暮年。有些留了故事,有些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我磨蹭著喝了許久咖啡,然後舉著紙杯走到對面的院子裡,又磨蹭著在小攤上買了幾隻芝麻燒餅和一捆青菜,卻始終沒有勇氣重新去拜訪曾經採訪過的一位勞模奶奶。

今天晚上,我終於看了電影版的《鋼的琴》。裡面的汪工想把大煙囪改造成適應新時代的建築。他說:

如果我們成功了,它將成為亮麗的風景。如果失敗了,它將成為美好的回憶。

——我扔掉了咖啡杯。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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