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踏血尋梅--Port of Call

踏血寻梅/PortofCall

6.7 / 1,890人    126分鐘

導演: 翁子光
編劇: 翁子光
演員: 郭富城 春夏 白只 譚耀文 金燕玲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阿呸姑娘

2016-04-27 18:17:59

致命玩笑,踏血尋梅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她是十六歲的花季少女,懷揣一個明星夢,卻為生活所迫落到援交地步;他是二十出頭的貨車司機,失戀後一蹶不振。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相遇。

然而,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百科詞條里如是記錄這樁事件:王嘉梅命案,發生於2008年4月27日的香港,死者王嘉梅相信被人殺害後被殘忍肢解,並流傳著部份人骨被混入街市的肉檔出售的說法。事件在香港引起很大轟動。警方分析,兇手丁啟泰在網上結識王嘉梅,約她到石硤尾街39號仁發大廈2C套房進行性交易,在做愛過程中殺死王,然後畏罪碎屍。

甫至香港的時候,命案發生不過一年有餘。彼時的住處在一座山坡上,下山便是石硤尾街市,以致於我一度不敢吃肉——就像看完黃秋生的《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一樣。

直到過了許多年,才從螢幕上看到了故事的另一種解讀——一個毫無預警、欲罷不能的故事。



香港去年拍了兩部相當好的三級片,一是阿sa主演的《雛妓》,一就是《踏血尋梅》。在這個故事中,有刑警,有罪犯。有失足女,亦有女強人。唯一的共性是,在這個生活所迫的世界裡,愛情大抵是一種笑話。佳梅的母親為了移民身份嫁給老男人,男人因著可以白討個老婆,亦欣然接受,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警察臧sir因工作與妻子疏離,連女兒亦難得一見。罪犯丁子聰則像個典型「屌絲」,因失戀而變得神經質。香港是一個包羅萬象的社會,這裡的人身份各異,悲歡也不同,卻有著驚人相似的倔強和孤寂。

於是在這種倔強與孤寂中,青澀的佳梅唱著《娃娃看天下》登場了。和我們一樣,王佳梅是個一無所有的港漂。母親為了移民身份,嫁給了一個吃喝拉撒都在兩平方米的床上的老男人——老套的繼父橋段,相比《雛妓》裡的阿sa,未被強暴已然算得上幸運。於是佳梅和許多年輕女孩子一樣,開始夢想做模特,做明星,賺很多錢,買自己喜歡的奢侈品。

她是努力的。哪怕坐在天台上啃麵包,哪怕光著腳在街上發傳單,甚至哪怕不得不走上援助交際這條路,她也未曾放棄過。「給多500,我可以明天早上再走」,就是這麼簡單純粹。

可是到最後,她犯了幾乎是大多數妹子的致命通病——該走腎卻走了心。愛上一個嫖客,可他只想要她的身體。

早在上個世紀,毒舌張愛玲便一針見血地指出,「通往女人心裡的通道是陰道。」這也是援交這種職業最大的風險:輕鬆,高薪,卻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唯有愛,才可以殺死一個人。

於是佳梅選了世間最美好的死亡方式——在歡愛中被幸福窒息而死。佳梅終於見到了自己的靈魂,像小樹發芽一樣,不可抑止地順著血液瘋長。她也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掙脫一切枷鎖。她已經壓抑得太久太久了。

這一次,她贏了。



《踏血尋梅》比較有意思的一點在於,無論從哪個細節,哪個角度,都在寫實的基礎上濃墨重彩地又加工了一筆,把小人物的善惡及無能為力以一種真實到窒息的方式表現出來。

相比王佳梅擺在檯面上的、澄澈透明的悲哀,兇手丁子聰則似乎埋得很深。他是整部電影懸念最大的一筆。這個懸念並非來自他早已被鎖定的兇手身份,而是來自他的內心。他彷彿一個駕輕就熟的變態殺人狂,法庭上無視圍觀群眾或痛苦或憤怒的眼神,冷靜地敘述了他殺人並分屍的全過程。而對於殺人動機的問題,丁一概置之不理,冷面相對——直到臧sir問出一句足以把他逼瘋的話。

「佳梅知唔知自己有咗?」

丁子聰殺了不止一條性命,可是這條命,卻也是害死佳梅的罪魁禍首。他殺了它,也解脫了佳梅的心魔。佳梅最終鼓起有勇氣逃脫這個繁華而令人窒息的城市,萍水相逢的丁子聰, 是終結者,更是救贖。

如果沒有這場救贖,佳梅的姐姐佳莉將會成為她生活的縮影:不知道被誰搞大個肚,窩在逼仄潮濕的廉價公屋內帶孩子。如果有香港男人願意接盤,任你是誰都可以帶她走,母親還會感激得恩同再造。從此彷彿不再是人,不過是個泥胎木偶,行屍走肉。反倒是萍水相逢的丁子聰,給她帶去了一絲前所未有的關愛。每每墮落到需要從恩客那裡汲取溫暖,那世間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按照宗教教義,佳梅深信自殺會墮入地獄。於是丁子聰成為佳梅親自選定的救贖者,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貨車司機,底層小混混,被女神毫不留情地甩過,簡直是佳梅的翻版。孤獨是有魔力的,有魔力到讓佳梅對這個初次見面,長相不帥甚至猥瑣的男青年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同理,除了佳梅,誰都不值得讓丁子聰為了幫她一把,而雙手沾滿鮮血。如此畸形的命案卻因此附上了一層怪異的使命感,不知這是上天的玩笑,還是註定。

整部電影對丁的刻畫不多,但有一幕非常驚悚。前女友和丁分手之前,二人曾在車裡震過一次,闖了紅燈。於是日後他回憶前女友的方式,竟是割破手掌擼管。(當然,整個場景電影拍得比較隱晦,以致筆者當時當時並沒有看懂,直到電影結束方恍然大悟,嚇得冷汗涔涔。)這種認真執著到變態的感情,折射的卻是深入骨髓的孤獨,甚至絕望厭世的無力感。這種「愛無能」的感受,最終轉移到佳梅身上,當共鳴無限放大的時候,神與魔,都被摧毀了。



回到現實來看。若說電影還留下什麼遺憾,想來可以說是對社會現狀的解讀。佳梅作為新移民,電影裡隱約點出她的悲劇和新移民的生存狀況有關,卻始終未有足夠的例證展開這一點。其實佳梅的設定自始至終是個自由人,香港並沒有給她套上枷鎖,甚至只是一個被動接納她的地方。可是若將佳梅單純歸結為愛上嫖客後不幸鬧出人命只好一死的傻姑娘,那則是過於單薄了。

所以,更加無奈的一個事實是,栓上枷鎖的往往是我們自己。

在香港生活數年之後,許許多多的港漂也開始思考「何去何從」的問題。留下來的終究佔了較大的部份。除此之外,也有出國深造的,也有回到內地的,但大抵也都是留在了一線城市。也有部份人,熬粥一樣拼死熬到了第七年,然後飛也似地逃回家鄉。問之,則答曰:「換不到身份,這幾年豈不是白呆了?」

白呆了。這三個字的魔力簡直堪比「來都來了」。

而「白呆了」三個字也深切顯示了香港身份雞肋般的「不尷不尬」局面:留下來,夠吸引力的是這個身份,但是,也只有個身份。

就像王佳梅的家鄉和她的生父。雖然美好,卻始終卯著一口氣兒回不去。佳梅的生父在湖南老家做賭球生意,每每曼聯輸球,佳梅都會開心地給父親發簡訊,既算道賀,也算報平安。於是有關父親的愛和記憶,都濃縮在那一條簡訊中:「曼聯輸了。」

所以,臧Sir最終也未有勇氣將佳梅的死訊告知她父親。他悄悄替佳梅給父親發去簡訊,當父親回復「爸爸想你」的時候,臧Sir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影片的結尾,時光倒流到許多年前,青澀的佳梅走下火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九龍塘火車站,帶著不諳世事的笑容奔向母親和姐姐。畢竟費了多少周折才來到這裡,任誰都會憧憬一個美好未來的。

可是九龍塘,這個浪漫的地點已然註定一切,回首再看,細思恐極。

到最後,佳梅的願望只剩下一個「死」。

佳梅是一個援交女,也是一個普通的努力生活的姑娘。她是她自己,也是我們逃不開這個世界的芸芸眾生。佳梅是幸運的,有丁子聰不惜搭上一條命來幫她。底層青年的惺惺相惜,往往是有十足爆發力的。在佳梅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變回了站在天台上唱歌的自由自在的佳梅。所有的骯髒和壓抑盡數洗去,再也不會折磨她了。

而我們呢?


後記

很多時候我也會想,如果人生可以重置,我一定不要來香港。我要從小做一個人人鄙視的學渣,讀一所藝校的高中,穿好看的班服,為了漂亮的女孩子跟人打架。到了年紀,本本分分待在窮山惡水出刁民的桑梓地,打一份工,領一份薪水,討一個對象,生一個娃——這是一種很極端的願望,因為若不是唾手可得,便是終身奢望。而我迄今,仍不敢想自己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但我並不是想吃後悔藥了。是的,安穩一生沒有什麼不好,但是似乎,在香港這座愛憎分明的城市耍遍流氓之後,我才真正地學會愛了。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