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蟬翼，長夜無光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以前在知乎上看到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一些出身條件不好的人在進入大學之後就不再努力，難道他們不知道生活艱難，父母不易嗎。

       題主大概是出身小康的上進青年，體會過世事辛苦，深諳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卻從沒嘗過沒有希望的滋味。

       有時候上帝不僅沒有打開一扇門，反而關上窗，又在玻璃上刷了黑色油漆，順便在縫隙上貼滿膠帶，直到房間裡再無光亮。

       王佳梅，十六歲，想當一名模特兒。她買了許多高跟鞋，想成為鏡頭前的寵兒，最終卻穿著它們穿梭在地下通道，推開狹窄樓梯間裡老舊的門，與不同的嫖客逢場作戲。佳梅的媽媽有了人到中年的老態，卻是美的。她從大陸改嫁到香港，有時會穿著包裹出身材的中式旗袍，在眾人面前唱幾首老歌，享受片刻垂涎的眼光。

      人都想逃離眼前的苟且。擁擠而凌亂的住處，床上躺著的是自己並不愛的男人，日復一日，不見朝陽，偷來的天光短暫的如與寒冷冬日中的一聲嘆息。

      沒有誰生來就期盼人生貧瘠無光，沒有獨自穿越過這條黑暗幽長隧道的人，只會用指責底層民眾如螻蟻般的庸碌，來滿足自己虛無的優越感。

      殺人兇手未必是魔鬼，反而是社會體制中最弱小無力的生命。丁子聰用終身監禁換取佳梅無望旅程的終結，又強迫自己碎屍，讓佳梅擺脫人這個骯髒的身份。王佳梅靠出賣肉體為生，與嫖客討價還價，被人不恥，但她面對自己的愛人卻永遠在不覺間流露出的依賴與童真。

       丁子聰與佳梅都是孤獨而飢渴的人。對生活既有無盡的慾求，也難以掩藏長久的厭倦。他們相吸，亦對彼此憐憫。丁子聰割破手掌，用沾滿鮮血的手自慰，懷念愛人經期與他歡交的溫度；佳梅有信仰，自殺的人不能被主原諒升入天堂，於是借這雙手為自己風光殮葬。

       有時候更高層次的關懷就是如此極端而決絕的方式，一種同處於絕境之中無需過多言語的體諒。亦是由於臧Sir對於王佳梅生父的理解，促使他對這個案件背後的深層動機追根究底。同是飽嘗家庭支離破碎，愛情在階級差異面前無能為力的少年，同是與妻子離異，長期見不到女兒的父親，安慰多餘，只有用各自的行為詮釋出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

       杜可風的鏡頭語言之下，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之間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彷彿隔著一層塑料薄膜，看得見對面的風景，越想靠近卻愈發窒息。在他人眼中臧Sir追求真相的舉動十分怪異，恰恰說明現下環境中每一個個體都只是一個簡單而標籤化的符號，冷漠獨立。也許有人曾經嘗試走進如丁子聰和王佳梅這樣被鎖死了出口的生命，就如片頭那位社工，但她只與佳梅聊了幾句就彷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怪物，於是這些不被理解和中傷便成為將他們推入永夜的催化劑。香港這座城市也冷靜的就像影片中那隻貓一樣，見過最羞怯的愛情，聞過最咸腥的鮮血，卻永遠波瀾不驚，置身事外。

      決意赴死之前，佳梅扔下了她一直珍惜的耳環，走的毫無留戀。她腹中的胎兒也隨她而去，遺憾而又萬幸，它不用像自己的母親一樣墮入黯淡無光的狹小房間，經歷悲涼與幻滅。究竟身處怎樣的時代，讓結束自己生命，又殘忍對待屍體的人，卻成為匆匆一生中最惺惺相惜的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