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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樓 High-Rise

摩天大楼/高楼大厦/摩天楼(港/台)

5.6 / 31,561人    119分鐘

導演: 班懷特利
原著: J.G. Ballard
編劇: Amy Jump
演員: 湯姆希德斯頓 傑瑞米艾朗 席安娜米勒 路克伊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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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ortd茶紅變黃

2016-05-02 06:47:47

高逼格,哲學強度的電影——為了抖森,忍不住繼續扯啊!


蕭沆說一個文明,在它最有生命力的時候,精神卻是狹隘而膚淺的。此時的美國即是。單從世界的電影來說,美國電影亦如是。眾所周知,美國人特有的政治正確控制著美國電影的內容。這種政治正確的要義在我總結,其實很簡單:現世報。

作惡的角色,必在電影結束之前遭到與其相對應的懲罰。這個清教徒國家對惡的劃定,當然是照搬原罪和十誡;而美國電影裡稀薄的「深刻」,也正在於這懲罰的「對應」:用暴力償還暴力,用必然償還必然,用偶然償還偶然,用乏味償還乏味……最明顯的例子,我要舉我國出品的《無人區》,每一個角色的命運都十分嚴密地契合了美國電影的,這種倫理要求。

於是,很明顯,《摩天大樓》絕不是按著美國標準來的,而且「觸犯」的條目實在很多:吃狗,吃馬,(統一為「施暴於寵物」或「虐待動物」),男女有別,貴族和平民,隨意通姦,(而且竟然是個孕婦,美國如何能容忍這等竟然玷污胎兒靈魂之淫邪!),警察缺席,沒有黑人演員。尤其這最後一條「沒有黑人演員」,簡直直露得令人髮指。

但是當我靜靜觀看這一電影時,我感到的是強烈而清晰的審美快感和思索樂趣,我感覺自己簡直是參與了一次中世紀的彌撒,而這位深沉宣講的牧師則在三十年後被定為了異端。這可真是如今流行時尚里一部難得的,能夠講些複雜微妙內容的,能夠在現代的裝潢之下,搬演六百年前那寂靜、深奧、濃烈的宗教畫卷的影視作品。

我所感慨的中世紀宗教畫式的特色,絕不是指上層人士的古裝聚會,(我倒願意肯定,安排這場有錢人的cosplay的全部意義,只在於讓抖森身著修身黑西裝優雅地走出電梯);我是在讚美導演手裡的幾乎每一個鏡頭,流暢而靜謐,細膩且自然,豐富並統一。比如抖森推開頂層花園的木門,陽光隨著門板外旋的軌跡,漸次塗抹在他面部的側輪廓上,從嘴唇和鼻樑到額頭,漫上頭頂,再散滿肩膀,接著抖森因驚愕而矗立在光里……這樣的細節已然超越繪畫,發揮了影視技術之所以存在的靈魂。

為了比較不同的鏡頭風格,我想對比呂克貝松的鏡頭。呂克貝松的鏡頭畫面是溫柔的,充溢著舒適生活的愜意和愉悅,甚至可以說是模糊的,就像在四月末五月初陽光充足的中午,一切都在白色里瀰漫開來,催人發困。而這位導演表現出的氣質則是清醒,冷靜,既使陽光也被雲層調低了通量,令我的瞳孔難得的放鬆,愈發看得真切。呂克貝松的鏡頭是扁長的,是展演在眼前的寬幅畫布,配以金色的雕花畫框;而《摩天大樓》的鏡頭給人正方形的感覺,邊界如刀刃般鋒利,無框的現代工藝。

而在電影的內容上,它做到了少有的複雜。我所謂的複雜,並不是以一個故事在前進中拐了多少個彎來計算的,而是將電影與文學對比。《摩天大樓》的確在這一點上稱得上出類拔萃。這個電影的主題所涉及的人物和衝突,可不是泛泛之輩的體量:它要表現一個人群內部幾個主要角色的蛻變,和整個群體行為的演變。關鍵一點,它不是喜劇,它不能用喜劇式的處理,或者說它沒有採用喜劇的處理手法。喜劇畢竟是喜劇,有著喜劇的特權:幽默是一種含糊的東西,一旦引人發笑,後面的事情就都順理成章地無須嚴謹。但此劇竟然沒有一點喜劇的成份,這便為它自己製造了極大的挑戰:人們都很難一本正經地將注意力集中到觀看和思考上,持續兩個小時的時間。但《摩天大樓》絕對做到了。

抖森作為男主角,這一被分配了最多精力的人物,影片對其的表現足夠全面,而更可貴的是,同時還做到了重點突出:性,縈繞他的腦際,貫穿始終。作為一個生殖能力如日中天的男性,這是合理的、恰當的、必須的。而在性的基礎之上,影片繼而表現了他的心理焦躁在逐漸加大,抉擇如何在此環境內保存自我,如何應對危險,並最終重新找到了某種心理的平衡。在這件事上,電影絕對達到了文學的表達水平,這真的是難得一見的。

上層人士舉辦的最後那次狂放的party,則更是將人性的暢想和描繪發揮到了哲學的強度。在簡約清雅的豪華內飾襯托里,裸著肉體的人們,神情和舉止,像是一種衰竭之後的迷醉,像是處在極端困境中的亢奮,像是部份清醒著的昏睡。而「女王」騎著白馬漫步進來,她發出最無恥的邀約,徹底解下靈魂的遮羞布,這一場短短的戲,絕對是這場人性災難之煙火表演中的華彩。在她膝肘伏地之後,鏡頭推移到馬兒身上,最終對準了它純潔如白痴、美麗如天使的眼睛,這一象徵手法,無疑在用動物的心靈狀態,比擬此時此刻這裡的人們,在災難中徹底潰敗之後的人性:他們承襲自文明的倫常已被血漂白,重新回歸了靈與肉合而未分的動物狀態,回到了人類被逐出伊甸園之前的蒙昧和無憂無慮;此時此處,恰是這群流亡他鄉的殘餘的後裔,一不小心地,偶然撞回了他們只在傳說中聽過的那不可能復歸的來處之時,當即舉行的祭祀盛典。「……我本想為他們創造全新的生活;但不曾料到,他們卻在這場失敗的災難里,剛好逃回了新生活的起點。」

所有災難,都有狂歡的一面;而所有曾被設想過的末日,都逃不出被至福所兼併:絕對的自由,終得在倫理崩裂之後,吸乾將死人類的血液,綻放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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