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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3 01:36:14
看看這美麗人生
十六歲的王佳梅死了。並不為什麼轟轟烈烈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有了個不完滿的家庭,不真心的感情,以及一段看不到頭的孤獨生活。可是跟依然在這個密集城市裡掙扎苟活的人比起來,她的痛苦甚至顯得寡淡平庸,幾乎不值一提。
在這個以發達金融業著稱的國際都市,直到14年末,已堆滿了700萬人口,躋身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之一。密集的城市空間與生活節奏令人窒息,也讓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更為繁複。他們以扭曲的姿勢盡力適應這座城市的擁擠,生出仇恨、嫉妒、狹隘和不包容,也生出了愛與孤獨。
可能也正因如此,這個城市的電影也總是浸滿艷麗誇張的顏色。譬如「凡情留不盡之意則味深」的王家衛,淋漓盡致醞釀「黑色哲學」的杜琪峯。抵死纏綿的俗世男女,以及血氣方剛的英雄本色,一切愛恨情仇,都在這座逼仄的小島上被不斷放大。他們渴望流血,渴望疼痛,渴望活得濃烈以驗證自己卑微的存在。
而在電影開頭,郭富城已一語道破這個城市顛沛流離的人們的命運,「在香港,每平均一秒,就會有一個人失蹤,大多數人,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你卻比他們都要幸運。」
要不是這起手段殘忍的殺人事件,王佳梅的名字或許就像那些無數遊蕩的魂靈一樣,永遠不為所知。幸或不幸,最終命運,不過就和那些無數的香港傳說一樣,被演繹成高潮迭起卑劣驚悚的恐怖影片,供活著的人們消遣、驚慌、祈禱。而事後,人們所津津樂道或緊緊銘記的,或許永遠是那個冷血無情的殺人兇手,卻鮮有人再記起那些隨風逝去,紙一般的生命。
好在,翁子光是善良的,他敏感地注意到了這點,讓這次定格終於回歸到了人本身。並非僅有受害者,也包括施害人,以及捲入這起事件的每一個當事人。他們努力生活、為愛掙扎,在世間各自忍受寂寞。在影片最後,翁子光也溫柔地寫上了王佳(嘉)梅的名字。
對於王佳梅,包括春夏自己在內的多數人,都感應到她們之間存在不言而喻的契合。無論是她們人畜無害的娃娃臉,睫毛忽閃的大眼睛,還是天生自卑敏感的內心。
春夏,這位涉世未深的新晉影后在金像獎頒獎台上的表現意外的風輕雲淡。
事後我在豆瓣翻看她過去被拍過的照片,才發現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在鏡頭前總是不擅長微笑,永遠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四處尋找這位年輕影后的訪談,渴望知道她的這次偶然爆冷是否能在言語和經歷當中有跡可循。可等我聽完故事,再看看電影,答案很快呼之欲出:她不過是在講自己的故事而已。
儘管她的經歷不比王佳梅悲慘許多:離家打拼,遭遇尷尬,整整7個月等待著工作機會,在等待中焦慮、怯懦,這段生活曾經在無數人身上反覆。據說被白只在床上掐死的那段戲,春夏屢屢練習,莫名其妙,總是忍不住會哭出來。後來在成片裡,她柔軟纖細的喉嚨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扼住,在失去呼吸的片刻微笑著流出眼淚,那一幕如此殘忍。相信也正是這段美麗得讓人心碎的表演,為她的影后之路作了至關重要的鋪墊。
而我作為旁觀者,卻看得揪心萬分——那個片段是春夏還是王佳梅,我其實無法分辨。鏡頭過於真實,這個二十三歲的女孩顯然還無法像那些經驗豐富的演員一樣駕輕就熟地從角色中抽離。或許是入戲過深,又或許真的是在為自己而哭。
無一例外,幾乎所有小人物勵志式的故事都在試圖告誡:生活不過就是一次次漫長的忍受,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忍受中歷練成人。如果要講述類似的故事。那堅韌的母親,沉默不語的姐姐,以及感性執著的臧sir,大概都會比她更有故事可說。
他們身上有種共同的、隱忍的人性之美。和他們的歷經滄桑比起來,這個十六歲女孩所受的苦痛顯得那樣蒼白空洞,連求死之心也難免矯情的味道。
而我們在場忍受之中失去的,卻也正是如此天真。正是這萬惡的生活,消磨殆盡了一個女孩的天真:
以為頻繁疼痛之後轉角就能遇見真愛,「我已經不收你錢了, 再不做其他人生意,我吃什麼?」;以為勤奮工作就能過上好的生活,「你真的想要男朋友嗎?」「她真的很需要錢」;以為沒有盡頭的生活遠比死亡可怕,「我好想死」。
當天真作為一種美被摧毀,又有誰會不為之哀嘆?
最終,在遙遙無期黑洞般的生活面前,她們成了絕望的悲觀主義者。雖然那個無限平靜的結尾讓我們知道:一次小小的性高潮對於生活這個巨大黑洞來說簡直無關痛癢。樂觀主義者繼續隱忍,而悲觀主義者接連死去。生活依舊。
非要說它有什麼值得期待,或許就是佳梅在商店裡為自己精心挑選耳環,《beautiful life》響起來的那一刻。這個全片最美好的片段,讓你恍惚以為生出一種錯覺,以為生活又有希望閃現,以為它真的會是個「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