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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愛情 Cafe Society

咖啡公社/咖啡·爱情(港/台)/社团咖啡店

6.6 / 81,341人    96分鐘

導演: 伍迪艾倫
編劇: 伍迪艾倫
演員: 傑西艾森柏格 史提夫卡爾 克莉絲汀史都華 雪洛李 Todd Wee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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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憑軒

2016-05-13 05:02:03

伍迪·艾倫與世界的和解


老伍迪是出名的視獎如糞,不但從未出席奧斯卡,電影節也是只參展不競賽。於是坎城對他的跪舔程度創下史上之最,三次以其影片開幕。被捧上天的伍迪更加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新片週三上午十點在坎城媒體場放映,一小時後就全法公映了,根本不等晚上的開幕式。不知福茂老爺作何感想。好了,長話短說,這是一篇對Café Society的碎片化解讀。文中我會堅持使用原文片名,原因?看下去就知道了!


1. 糟糕的譯名:《咖啡公社》?《名流社會》!

影片現用最廣的譯名是《咖啡公社》,但café society在美國的語境下是戰後愛顯的社會名流。源出十九世紀的法國,指在咖啡館和夜總會中搞派對的名人。與蓋茨比那樣在家玩的有錢人不同,這些人專門去公眾場合社交,唯恐人家看不見,所以其中有大量娛樂圈人士。看片前我說可能導演會對society的雙關進行妙用,所以譯成《咖啡公社》或許也可以,但看完後確定跟「公社」沒有半毛錢關係。國內還是有幾個良心媒體譯成了《咖啡館社交圈》,比較準確。如果非要四個字,《上流社會》或者《名流社會》應該更能達意。

舊時的名流社交

2. 家庭與跨年夜:《歲月流聲》(Radio Days, 1987)

坎城開幕+法國公映第一天後,評論者普遍拿Café Society與伍迪三十年前的舊作《歲月流聲》相比。這部在豆瓣上被惡俗地譯作《無線電時代》的片子是伍迪對廣播這種舊媒體的一種懷戀。在他事業騰飛的六七十年代,無線電廣播已不再是大眾娛樂和資訊獲取的主要方式,所以該片也是對童年的懷戀。片中對「廣播明星」有所刻畫,浮躁的造星體制並非Café Society中的視覺傳媒所獨有。但之所以拿來跟新片作比較,大概還是因為《歲月流聲》也是以一個家庭的喜怒哀樂為主線,甚至兩部影片中的一些人物都有相似之處。另一個相似點是主人公與家人一起跨年的場面,只是Café Society中的名流在夜總會或豪宅中歌舞昇平,《歲月流聲》中的人物則只有在收音機旁靠耳朵沾點兒他們的喜悅。


3. 伍迪·艾倫式黑幫:《百老匯上空的子》(Bullets over Broadway, 1994)

如果一定要找伍迪前作來附會,主角長兄Ben這個角色時刻讓我想起《百老匯上空的子彈》。如果說塔倫蒂諾是把幽默暴力化、暴力風格化的話,老伍迪則是把暴力幽默化、幽默風格化。布魯克林長大的他對義大利、愛爾蘭裔黑幫應該比較熟悉,當然「猶太黑幫」或許真有其事,並非全由他杜撰。也許大蘋果真是歷來魚龍混雜,與另一位紐約大師斯科塞斯的作品一樣,片中的黑白兩道並沒有明顯的分野。但斯科塞斯總是喜歡把白道塗黑,而伍迪往往把黑道洗白,又或許只是喜劇的魔力作祟。

考瑞·斯托爾在《咖啡館社交圈》中扮演Ben

4. 身份認同與愛情:《安妮·霍爾》(Annie Hall, 1977)

美國著名影評網站《獨立通訊》的坎城特派記者在看完媒體場後說,該片是導演近十多年來最「猶太」的片子。實際上,與Café Society靈魂上最接近的伍迪作品應該是《安妮·霍爾》。不過四十年前的安妮·霍爾對自己身為猶太人極為恐慌,完全是自恨的性質;四十年後的Bobby則有一個相對健康的身份認同,既不自恨也不介意以猶太人的刻板印象自嘲。伍迪·艾倫童年不幸,父母不合、家庭不睦,自己也因為長相體格和信仰背景而常受人欺負。精神分析學家一定會說,從《安妮·霍爾》到Café Society,導演自己也不斷成長,不斷與自己的過去和解。愛情是這兩部片子的另一個相通之處,只是《安妮·霍爾》中紐約-加州、愛情-名利這樣的二元對立十分激烈,到了Café Society中就緩和許多。這或許又是一種自我和解,但我相信更重要的還是耄耋老人的智慧看穿了人生的本質:世上哪有那麼多黑黑白白,大多只是溫水一杯。「真愛」更是無稽之談,悠遠的眼神遙相惦念就很好。

Vonnie和Bobby在洛杉磯貝弗利山豪宅前

5. 紐約!紐約!:《曼哈頓》(Manhattan, 1979)

還記得《曼哈頓》的開頭嗎?對,那就是伍迪·艾倫寫給紐約的情書!他從髮稍到骨髓都極其「紐約」。Café Society中跟Phil談心的時候,Bobby談到自己想要離開洛杉磯回紐約的時候說,離開紐約才知道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紐約人,並說想念曼哈頓。然而以他的家境,基本上跟曼哈頓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頂多也就是閒來逛逛。當然了,所有超級都市的市中心,對於尋常人來說,都是用來逛逛的。只是在異鄉提起故鄉,總還是拿最光鮮的一面出來說事兒。再與《安妮·霍爾》相比,Café Society中的「紐約—洛城」對立也很弱了,幾乎是在嬉笑中把一碗水端平了。只是,不管在好萊塢混得多好——不用劇透我們就知道——Bobby和Woody都一定會回紐約的。

Bobby和Veronica在紐約

6. 伍迪·艾倫式的不屑:坎城以伍迪·艾倫風格勝柏林

巧的是,今年柏林的開幕片、科恩兄弟的《凱撒萬歲》也是講好萊塢黃金時代。各大電影節的開幕片對電影業進行一下超文本式反思,也挺好。但科恩兄弟從問鼎坎城的《巴頓·芬克》起,就是此類題材的老手,伍迪則不然。《凱撒萬歲》拍了很多大製片廠運作的實際過程,很熱鬧,意識形態傾向也極為明顯。Café Society則著重於人物的情感和社交生活,也很熱鬧,但對各種價值和意識都採取伍迪·艾倫式淡淡的不屑與嘲諷。《午夜巴黎》和《無理之人》狠狠諷刺知識份子後,這次導演反而淡化了自己對知識界一貫的辛辣,但喜劇效果發揮得更好。當然還有伍迪片中永不缺席的爵士樂。於是開幕式上,坎城又勝了一次。


7. 喜劇人生:「生活是部喜劇,只是劇作家是個虐待狂。」

小時候有段時間很迷伍迪·艾倫,看了片子還不夠,把戲劇劇本和小說拿來解渴,總覺得還是短篇小說最棒。再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了他六十年代的單人脫口秀(stand-up comedy)表演,驚呼這才是最棒的伍迪·艾倫。今日讓坎城跪舔的名導,曾經是一個大學輟學生,靠在酒吧里講笑話為生。所以看他電影的時候要永遠記得,這位大師首先是一個脫口秀藝人,其次是個作家。那些話癆式的畫外音(Café Society的畫外音是他自己的聲音!)就是台上妙語連珠、台下筆上生花的併發症。九十年代初接受《巴黎評論》採訪的時候,伍迪·艾倫說自己必須堅持笑、堅持搞笑,才能面對生活、世界的痛苦和不可理喻。這也是美式單人脫口秀一貫的功能,用藝術的荒誕替代存在的荒誕,我們才能艱難地存在下去。Café Society中的Bobby說:「生活是部喜劇,只是劇作家是個虐待狂。」所幸八十高齡的伍迪也沒那麼虐了,這也許會給人造成平庸的感覺,但生活就是這樣,虐來虐去也只是拗情操。伍迪·艾倫不會有透徹心扉、扣問生命、觸及終極意義的深刻,所幸大家對他也不作這樣的要求。

史蒂夫·卡瑞爾在《咖啡館社交圈》中扮演Phil

8. 史蒂夫·卡瑞爾:喜劇脫口秀出身的頂級演員

大家都在聊艾森伯格和斯圖爾特,但與伍迪事業經歷最相似的還是演Phil舅舅的卡瑞爾。同樣出身卑微的他,早年靠演兒童劇為生,後來在美國電視娛樂旗艦《週六夜現場》嶄露頭角。2005年起才憑NBC盜自BBC的情景喜劇《辦公室》走紅美利堅。《週六夜現場》那群喜劇演員都在搶著拍電影,或許有才華的藝人還是喜歡讓略顯高端的媒介來提高自己的藝術地位。卡瑞爾是其中最成功的,他跟賈德·阿帕圖、諾拉·艾夫隆這樣級別的導演合作過,2012年的《希望溫泉》中又給梅姨和湯米·李·瓊斯配戲。其正劇生涯的巔峰無疑是前年坎城主競賽片《狐狸獵手》和年初奧斯卡大熱《天空頭》——好吧,後者還是有些喜劇的。Phil這個角色導演的首選是布魯斯·威利斯,結果人家檔期搭不上,伍迪就迅速請來《雙生美蓮達》(2004)中給自己演過小配角而如今事業如日中天的卡瑞爾。其實我還是有些遺憾沒能看到布魯斯·威利斯演這個角色,但伍迪提攜喜劇界後生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只可惜卡瑞爾的母親前些日子去世,他沒能去坎城的秀場繼續混成國際臉。生活是一場自虐又虐人的喜劇。


【作者為影評網刊「一幀一影」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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