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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人子小命嗚呼--Rosencrantz & Guildenstern Are Dead

君臣人子小命呜呼/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顿之死/罗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

7.3 / 23,875人    117分鐘

導演: 湯姆‧史都帕
編劇: 湯姆‧史都帕
演員: 蓋瑞歐德曼 提姆羅斯 李察德瑞佛斯 Joanna Roth 依安葛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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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南

2016-05-15 03:35:01

生之荒誕可笑,死之在劫難逃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已死》

最近莫名其妙地迷上了湯姆·斯托帕德。雖然《羅》還是我看過的第一部他的戲,但早在之前戲劇課上,當老師說有個英國作家給《哈姆雷特》裡冤死的兩個同學專門寫了個戲時,我就已經對這個人產生了好感。這個借用莎翁原文的劇名,本身就已戲謔味十足。於是覺得這個劇本肯定好玩得不得了,大概會像《傲慢與偏見與殭屍》那樣惡搞一番原作,而誰敢惡搞莎士比亞,那他肯定不是尋常劇作家。所以興沖沖地下了電影來看。看完之後才覺得,天哪,我這個人真是太低級趣味太naive了,而湯姆·斯托帕德,那真是男神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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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絕對是一個反類型片。撐起《哈姆雷特》主線劇情的王子,國王,奧菲莉婭等人,在這部電影裡全成了配角,不過偶爾出來走走過場而已。而原作中的伶人和跑龍套的大學同學,一下反客為主成了鏡頭和台詞擔當,兩位同學還成功地佔據了片名的有利位置。可把鏡頭聚焦到這兩個冤死鬼身上,是想要講什麼呢?講他們如何愚蠢,如何受人指使,又如何被足智多謀的哈姆雷特弄死嗎?要是給這麼一個題目讓我來寫劇本,我大概就會寫這些,一個低俗的三流劇本也就誕生了。加上對莎翁膽大包天的惡搞,我想,我的劇作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但男神湯姆·斯托帕德在他這部驚世駭俗的處女作中,可是寫出了深刻程度絲毫不亞於《哈姆雷特》原作精神的東西:生之荒誕可笑,死之在劫難逃。在後來由他執導的這部同名電影中,我們更是直觀地感受到這一點。

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的故事,開始於窗外的一聲大喊:「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這是國王派來的信使,傳喚他們進宮去刺探哈姆雷特瘋癲的真相。然而這也未嘗不是莎翁本人創作時腦海中的那一線靈光:「羅森格蘭茲,吉爾登斯吞!」旋即落筆寫下這兩個名字,人物也從虛無中應運而生。可作為兩位同學,莫名其妙地就被推進了這個王子復仇的大悲劇,雖說沒讓他們直接動手,但他們也是跟哈姆雷特一樣地無所適從。電影一開場,便是兩人騎馬朝王宮行去的鏡頭。一路上,他們先是遇到拋硬幣永遠是正面的怪事,又是碰上一個怪裡怪氣的戲班子。戲班的表演浮誇而下流,而總管戲班的老頭則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似乎永遠話裡有話,卻讓人永遠不解其意。在戲班子的流動舞台上,拋硬幣終於出現了反面朝上的結果,但這卻比連續150多次正面朝上更有了一種恐怖的宿命感。一陣陰風吹過,「紛飛的樂譜/書頁」這一主題第一次出現,遠處隱約傳來女人的哭號聲。畫面順勢切換,舞台幕布銜接起掀開的簾子,地點由郊外轉至艾爾西諾,聲音的主人奧菲莉婭出場。這裡演繹的便是《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一場奧菲莉婭對波洛涅斯所說的「他握住我的手緊緊不放……」的場景。在下一場中,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就將首次登台,而電影中對兩人登場的處理可謂是相當「舞台劇」。這種無厘頭的出場形式似乎正是屬於劇本裡的那些小角色的,在大部份篇幅里他們根本不被提及,以致讀者都忘了要在主人公身邊想像這一個端茶倒水的侍女了。可需要的時候他們隨時都能從我們腦內劇場的哪個角落裡憑空蹦出來,說話,辦事,妥妥帖帖,兩三行之後又立刻消失於無形中。

於是兩位同學在王宮裡受到接見,光榮受命,承擔起了賣隊友的重任。細細想來,這也未嘗不是「偉大事業落在了不適勝任的人肩上」。從受命開始整整二十分鐘時間裡,兩位同學都在宮裡遊蕩來遊蕩去,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做著莫名其妙的事。最絕的是兩人在網球房的那一場:
       羅:Do you want to play questions?
       吉:How do you play that?
       羅:We have to ask questions.
       吉:Statement!One-Love.
於是兩人開始互相拋擲問題,沒有答覆,只是發問。"Why?""Why not?""What for?""What in God's name is going on?""What does it all add up to?"問題來來去去,真像網球比賽一樣激烈,也在遊戲的氣氛中將兩人面臨的困境呈現了出來:到底在發生什麼?我們該做什麼?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他們像哈姆雷特一樣在延宕著,遲遲不行動。這就是我覺得斯托帕德這個本子最絕的一點:他雖然是寫荒誕劇,雖然是寫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但人物心理活動的軌跡卻與哈姆雷特有很多相似之處。甚至於到後來,哈姆雷特「生存還是毀滅」的那一場直接接起了羅森格蘭茲更長篇幅的關於死亡的獨白。不過,前者的「to be or not to be」根本沒有唸出聲,而後者的,雖然荒誕瑣碎,卻更體現了人在死亡面前的渺小與無力:每每想要闡釋總是落入詞窮,只能以一些最滑稽的比喻,最蒼白的言語來描述內心的恐懼。

「戲中戲」是本片一個非常與眾不同之處。兩人半路遇到的戲班後來進了宮,為哈姆雷特演了那場著名的「釣魚戲」,直接推動了情節的發展。電影裡甚至還一度出現了「三重戲」的情況:木偶戲《捕鼠機》是一重,帶著面具的伶人表演看戲的國王王后等人又是一重,加上台下的羅森格蘭茲二人和螢幕前的觀眾,整個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層層疊疊,戲與現實的界限已然混淆不清。這在戲班的另一場表演里尤其明顯。那是表演給勤雜工看的一出蹩腳戲,預言了王子復仇的悲劇性結局。可惜勤雜工看不懂,正置身於現實生活大戲中的羅、吉二人也看不懂,就算隱隱感到了不安,也不過是一路追著戲班的老頭出去說他不懂死亡,而不是通過實際行動來改變故事的進程。他們辦不到。所以與老頭的爭吵也就顯得異常可悲。隔一場之後,便是羅關於死亡的獨白。大概那時他已經慢慢開始接受自己的命運。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思考完之後,不也只是馬上拿起一張從陰間飄來的樂譜摺紙飛機玩罷了。除了等待,除了打發時間,別無他法。

接下來,《捕鼠機》如期上演,國王被觸怒,哈姆雷特誤殺波洛涅斯,羅和吉被派去護送哈姆雷特上黃泉路。與原作不同的是,電影裡兩人出現在了大臣的死亡現場,還直接導致了大臣的死亡。原作中,王后找哈姆雷特談話,見他舉止怪異,擔心他要殺自己,於是喊「救命,救命呀」,帳子後偷聽的波洛涅斯此時也喊道:「喂!救命!救命!救命」。斯托帕德這裡做了一個精彩的曲解,讓羅森格蘭茲二人悄悄靠近偷聽的大臣,並從身後敲了敲他的肩膀,於是大臣的這句「救命」完全是被嚇出來的,而不是在幫王后呼救。這情節把我笑了個半死。接著場景轉至去往英國的船上。兩人在深夜的甲板上討論「是否可以把死亡比作一艘船」的問題。這也為兩人最後被吊死在船上埋下了伏筆。其實從兩人每一次關於死亡的討論中都能感覺到,在對死亡的接受方面,羅森格蘭茲顯然要走得遠一些。他似乎是能夠平靜面對的。這個角色其實一直是個很簡單很純粹的人,更多地活在物質世界裡而不是精神世界裡。他對各種科學現象感興趣,一開始也正是他發現了硬幣總是正面朝上的問題。可他卻並不想去解釋它們,他只是想到「破紀錄」。事實上,沿著現像一直走下去也並不能到達任何真理。有時,就算你接近得已經能把它籠在手心,在最後一刻它也總是會像蝴蝶一樣振翅飛走,功虧一簣,就像無數次羅企圖向吉證明什麼,卻總是能出岔子。真理如此,命運也是如此。永遠捉摸不定,永遠無法把握。所以,是不是乾脆把眼睛蒙起來,聽天由命呢?

吉這個人就更多地去思考形而上的問題。是他一開始試圖用機率論、超自然力甚至時間停止來解釋硬幣現象,也是他最後引用蘇格拉底的哲學觀點,把「我們要送哈姆雷特去死」這事解釋得頭頭是道,打消了多愁善感的羅心裡的顧慮。可說歸說,等最後面對自己的死亡時,他卻一點都不能淡定了。一切都已鐵板釘釘了,他還堅持要從那個戲班老頭(此時已完全演化成命運之神)那裡得到解釋,甚至還跟他對峙一番:
       伶:You are 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That's enough.
       吉:No,it's not enough.To be told so little of such an end and still,finally,to be denied an explanation.
       伶:In our experience,almost everything ends in death.
       吉:Your experience!Actors,and talking about death!How could you experience that?You die a thousand casual deaths and come back in a different hat!But nobody gets up after death...there's no applause,only silence and some second-hand clothes,that's death!
說罷,他抽出伶人腰間的刀刺向他。一霎那間我們以為他真的殺死了命運之神,逆轉了自己的結局。可是,命運之神是不會死的,死的永遠是人。那刀原來是伸縮的,「影帝」老頭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並點明主旨:「It's what is expected.Deaths for all ages and occasions.」

接下來就是《哈姆雷特》中各路人等死亡場面的剪輯。最後,輪到羅和吉二人了,兩人被吊在桅杆上,與「戲中戲」里表演的樣子一模一樣。臨死前,吉仍是一副不得其解的表情,而羅已經對這種等待感到厭倦了。這時是輪到他來安慰吉爾登斯吞:「我們又沒犯錯,又沒傷害人,不是嗎?」然而吉說他不記得了。好吧,不記得就算了。反正一切也都無所謂了。「實話告訴你,我感覺解脫了。」羅說。最後最看得開的反而是那個沉迷於永動球、蘋果樹和風車的呆萌角色,而不是深諳哲學的更成熟的吉爾登斯吞。「起初一定有一個時刻,我們是可以說不的,但我們給錯過了……算啦,下次不會了。」似乎是到這最後一刻,吉才終於放下了,雖然是伴著苦澀的笑。身不由己地被捲入一場太大的棋,尚未能觀覽全局,就已然成了炮灰。此刻大概也只能抱著遊戲人間的心態,等待「Game over」過後的「Start again」了吧。

可下一次,命運之神仍將伴你左右,生之荒誕可笑,死之在劫難逃,都並不會消減半分。老頭最後那句「再會」聽得人不知多絕望了。唯一的慰藉大概只是把這當戲看吧。關掉電腦,拔掉電源,我們都還是要好好地生活啊!

14/05/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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