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19 02:14:39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踏血尋梅》
「如果你想知道光射進來的方向,那麼你就得先要知道陰影在哪。」
這是昨晚在北京師範大學的交流會上《踏血尋梅》的導演翁子光在現場說的一句話,聽起來像是某位哲人講過的,很容易懂,但是也不乏深意。
起初知道這樣一部電影源自各種爆炸性新聞:「《踏血尋梅》摘取香港電影金像獎7項大獎,5項提名。」「24歲大陸女演員春夏斬獲第35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
看到這些新聞之後,真的是很像一探究竟,就像是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嫵媚的姑娘,難免會產生一些遐想。
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劇之後,愈發的感覺,藝術(不要問我什麼是藝術了,其實你是「懂的「)的表達是形式大於等於內容的,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的感覺。電影其實也一樣,至少我喜歡的類型,應該是形式感比較強的,才會吸引我看下去。就像是《踏血尋梅》一樣,故事三分鐘就可以講完。然而我們會看到80分鐘版(香港院線版)、120分鐘版(交流放映版)、180分鐘版(導演剪輯版)。形式與內容的比重問題,其實是存在很多爭吵的,電影無所謂,相對於其它藝術門類來講,它是自由的表達。就北京本地的話劇來講,關於形式和內容就存在著很大的紛爭。孟氏(先鋒)戲劇VS人藝話劇,暗地裡是相互看不起的,喜歡孟氏戲劇的人會覺得人藝的話劇大多冗長乏味。喜歡人藝話劇的會說孟京輝的話劇」那是什麼呀?「。孟京輝的很多劇目都是改編自國外的經典戲劇劇目,其實看過很多義大利電影的觀眾,會更容易懂孟京輝戲劇的點,會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奔放的表達,這麼強的形式感,這麼歇斯底裡的情感宣洩。我說的形式大於等於內容其實也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但是會找到很好的出口,這種形式大於等於內容,可以理解為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電影要詩化「的概念;可以理解為」侯孝賢的長鏡頭「,可以理解為」金基德電影中的沉寂「,總之就是益於你和作品產生交流的華麗通道。
影片一開始的場景設置在了一個天主學校里,彷彿人們都能在這裡找到心靈的寄託,因為有主在。但是緊接著的佳美同桌的毫無徵兆的抽刀割腕,真的是刺激到了我的感官,讓我的心一陣絞痛。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強烈的導演預設。因為在交流會現場導演有被問到「有沒有宗教信仰?「導演斬釘截鐵的回應是」沒有「並且對天主、基督教是存在很多疑問的,那麼我覺得開場的這一組鏡頭就是導演對宗教存在疑問的一種強烈的表達,」為什麼在宗教環境中成長學習的孩子會輕生?「難道是真的領悟了宗教思想,知道人都會死,都會有最終的審判,好的人會上天堂,壞的人會下地獄?包括後面一直出現的女主角佳梅帶出來的宗教色彩,有一次她跟她的嫖客很硬朗的說她是信主的,然後在跟白只見面後去他家,吸完毒之後,翻閱聖經,還有就是那肉體做交易,跟若干凡世中的人去性交。這些行為無論是在天主還是在基督裡面都是被禁止的,女性的肉體是屬於跟她結婚的丈夫的,婚前性行為是不被主看好的,當然也不會被檢選。這在基督裡面就是人犯得錯誤,反正宗教裡面講每個人生來都是有罪的,但是也反應了主是一個聰明的主,信主的人犯了錯誤可以去禱告,可以去禁食向耶穌去懺悔,渴求主原諒自己的錯誤,經過跟神的「溝通」之後,自己在心裡原諒自己。但是佳梅作為一個信主的人,真的是挑戰了耶穌所能接受的極限,性濫交、吸毒。我覺得這也是導演對於宗教存在很大疑問的一種表達。
翁子光在交流會上也提到了,其實包括郭富城在內,佳梅、白只、佳梅的媽媽他們在香港那樣一個環境中都是有夢想的人,但其實在影片中我們會認同佳梅是有很清晰的夢想交代的「想成為嫩模」關於佳梅想成為嫩模的動機分析起來其實還是蠻揪心的,想為她哭一場,在影片的開始,會覺得佳梅有這樣一個夢想就是因為自己的外在條件,就像想擁有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小公主般的待遇,穿漂亮的鞋子、衣服、戴精美的飾品,而且她這種想成為嫩模的夢想經常遭到媽媽的嘲笑和打擊,又一次還真的被打了耳光,就是因為那個耳環,當時好心疼,體會到在一個貧困家庭中,親人間關係和顏面的撕裂,真的很痛,佳梅只能毫無反抗的忍受,我想此時內心的想法肯定是更堅定的。看到後面,導演會非線性的交待出佳梅遠在湖南的爸爸,喜歡賭球,佳梅需要經常寄錢給他,看到這的時候,真的真的很憐憫佳梅,然後就想譴責一下所謂的「大人們」,你們真的老的不能動了嗎?對社會現實沒有一個自己的認知嗎?為什麼不行動起來,施愛給你的老婆和女兒,有時候真的不懂他們,以致於現在我對大人的認識都會很辯證。還有就是想譴責的是(其實是想罵)社會中的無知的混子,佳梅就是想做一個模特,就偏偏遇到了存在欺騙行為的經紀公司,這種騙子和機構在眼下層出不窮,想廁所裡面的蛆一樣在蠕動。然後還要誘導佳梅來做雞,真的是很反感這群很無知的人,彷彿在他們這幫人的腦子裡已經形成了固有的思維和行為模式,無論面對什麼樣的人群、什麼樣的環境他們的言行就是那樣一副德行。佳梅真的去做雞了,看到佳梅稚嫩、唯美的身體裸露在陌生人面前,真的是惋惜,雖然終究都會面對這樣一個場景,但至少那個人是你愛的,你想把一切給他。16歲的花季少女,這時應該是每天打著飛的週遊歐洲、美洲列國,去看蔚藍的天空,五顏六色的沙灘,稀奇的動物。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肯定也不會長久,跟若干人做愛之後,佳梅好像對愛有了一點感覺,她開始跟玩遊戲機的男生聊天,跟她槍遊戲機玩,開始跟他做愛不再收錢,當男孩提出給她買新的遊戲機來補償之前的錢之後,佳梅生氣了,我感覺佳梅有點喜歡上了他,但是到後面佳梅很尷尬的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那天夜裡,感覺她好委屈,也不想回家,站在大街上和自己比勇氣,強忍著不哭。後來通過網路認識了白只,一個油光滿面的胖子,我覺得現在坐在電腦前的很多上班族應該和他的狀態是很相像的,這不是在諷刺大家,我是覺得白只在影片裡是很鮮活的,就像是在北上廣都市裡面的上班族,有誰是在做著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有誰拿著微薄的工資在充高消費,有誰內心軟弱,無力與這個社會抗爭但是又想過上體面的生活。白只其實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覺得自己長得醜,但是到了那個年齡又按耐不住荷爾蒙的衝動,充滿對異性的幻想和渴求,電影中有一個鏡頭在一個湖邊,白只坐在白色小卡里,看著外面撿垃圾的人群,在那種沉悶的天氣中,白只抽刀,在自己的手心狠狠的拉過一刀,瞬間流出一淌血,想必看過金基德《莫比烏斯》的都會理解這個行為。而在後面郭富城特意去問他手心的這個疤痕,白只也只是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回應了他。的確有的事情是不太適合人已經進化到文明社會的環境中去向別人講明白的。
在命運與荷爾蒙的共同驅使下,白只邀約佳梅見面,佳梅很爽快的答應了。通過後面的交待,佳梅是帶著遊戲機和聖經去的,我的理解是佳梅是渴望找到一個真正能夠聊天、交流、玩耍的朋友的,但是在她拿出這些東西之前,已經被吸完毒之後的爽快衝昏了頭腦,而是在飄忽之中隨便翻閱了一下。在白只這樣一個破舊、不明亮的狹小空間裡,彷彿兩個是都是帶著目的的,在簡單的詢問完,彼此是否嫌棄對方的相貌後,各種挑逗、吸毒,再到最後的做愛,這一切來的很自然,也很真實,這種慾望的表達,是不用去解釋的。就像是之前很多人設想如果把一男一女放到一個房間裡,會發生什麼?其實這個問題是不嚴謹的,我覺得應該是很自然的把一男一女引導一個房間裡,在經過一番交心的溝通之後,發生性關係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在交流會現場一個很勇敢的女觀眾問了一個很細膩的問題,就是關於《踏血尋梅》中,佳梅做愛體位的問題,確實是所有的做愛鏡頭都是女在上位,導演的解釋是說這個確實是刻意的安排,因為他們覺得這種體位是順理成章的,首先是舒服的,而且和男女權重分配也有關係。看白只和佳梅做愛的畫面,是很舒爽的,至少雙方都是有訴求,而且都是真誠的情感表達。
電影中白只和佳梅兩個角色的設定與安排,我覺得是很合理的。佳梅有漂亮的外表,白只有強健的體魄,這在人類的早期時代這些已經就足夠了,就像是古希臘文明時期推崇健康、強壯的體魄一樣。這兩個人表現了人最基本的屬性。而且隨著事態和劇情的發展,他們本身的本領又成了禍害的淵源,白只有強壯的身體,可以去打架,再到後面的殺人,佳梅有漂亮的外表,又會招來男人的目光與意淫。
在做愛做到高潮的時候,佳梅跟白只說她想死,這時候白只肯定是愣了一下,從做愛的享受中抽離出來,會表現出疑惑,但是佳梅在一遍遍的說「她想死」。我覺得這時應該還沒有達到他們做愛的真正的高潮階段,而且佳梅真的是因為做愛讓她舒爽到想死的地步嗎?這是值得懷疑的。而且我覺得這是導演極為聰明的一個表達手段。他為什麼讓佳梅在吸完毒之後,而且是在做愛的享受中,那種迷幻再加極為舒爽的狀態下去表達「她想去死」?這就會讓觀眾產生遐想,導演想表達的意圖也在一種極具表現力的場景下得到了實現。導演在交流會現場的表述是他對這部電影的定義其實不是什麼警匪片,而是文藝片。從導演對電影的角度出發,佳梅所說的這種「我想死」可能是吸毒後做愛帶給她的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包括很多有做愛經驗的成年人都知道,在做愛過程中語言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很多男人都見證過,女人在到性高潮之前對男性的極力渴求會宣洩的很猛烈會喊出「gan死我」之類的話語,想把這種高潮推到極致。我覺得佳梅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存在。再有一種說法就是生活的磨難,讓她不想再跟周圍的一切去接觸,就像找一個角落獨處,想早點離開這個世界,去上到天堂。但是從最後的審判標準來看,她死後是不能進天堂的,因為她做了神不喜歡的事情。這個只有強壯身體的白只,在聽到「我想死」的呼喊之後,他想去滿足她,於是用手用力的去掐她的脖子,讓佳梅感受那種窒息的感覺,一開始覺得,就是讓佳梅感受死的感覺,但是最後他用刀割破了她的喉嚨,當然這一組鏡頭並沒有和做愛連接在一起,這就是剪輯牛逼的地方,做愛的舒爽,以及讓佳梅體驗死的感覺都是一種很美好的刺激,而死亡就是一種很冷酷的刺激。如果這些畫面連結在一起就好像是你點了一份甜點然後服務眼卻在甜點裡放了很多鹽巴,你去感受吃起來的感覺。
簡單意義上定義的「援交少女碎屍案」開庭。這樣一個事件其實在香港還是蠻轟動的,但是可以看到法庭現場沒有別人,只有警官、家人、罪犯。我覺得導演的意圖是得到鞏固的,包括他想傳達的意思,以及他想把它定義為文藝片。作為罪犯的白只他是在得知抓捕消息後,來自首的,正常意義上的罪犯是不會這樣去做的。毫不厚道的來講,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白只是幫助了佳梅,實現了她想去死的想法,這種說法提出應該會遭到謾罵,(有可能說我是神經病、變態)但是放到電影裡來講,其實就是這樣啊。所以對於這樣一種極為不可理解的、甚至覺得有些變態的觀點表達,在法庭現場招一群人來幹嘛?沒有意義。只講給懂的人看。
白只在法庭自述跟佳梅交往、殺人的過程這一段,我覺得也是一種很較為收斂的風格化的表達。在監視器的小畫框中,一個胖子穿著黃色的監獄服,而且是很細很細的去講述殺人的過程,媽媽和姐姐也在現場,那是對觀眾心裡感覺的一種極為巨大的挑戰。
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線索,當現場的觀眾發問到導演,因為一開始是在天主教的氛圍中展開的,導演被問到是不是信基督,導演的回答是不信,而且是存在很多質疑的,導演反而說他些許是從佛教的角度去審視發生的這一切的。一直沒有具體去講郭富城扮演的警官。他作為一個警官,從某種程度上被寫到了白只的朋友的名單上,他去監獄探監,給他送書,而且把他父親的臆想帶給他。想到郭富城所扮演的警官的容貌,彷彿這一切又是可以順理成章的解釋的。在佛教里,都講人生來就是苦的,生老病死,苦海無邊,人為什麼會苦,因為人會有很多慾望,做到無慾是很難得,除非你去修行,皈依佛門。從這一點上同命相連的人成為朋友也理所當然,而在一部影片中一個警察和罪犯成為了朋友,這豈不是一種更為強烈的表達。
《踏血尋梅》斬獲香港金像獎7項大獎,5項提名,是對它,對導演、編劇、演員、攝影、剪輯、音樂最好的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