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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一朵壁花

2016-05-20 11:23:27

運動一種:在人潮中止步不前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部電影的風格比較偏向法國新浪潮。實地拍攝的粗糙感,超近距離的特寫,破碎跳躍的剪輯,對空間感的忽視以及缺乏完整故事的雙線敘事,使它註定是一部對觀眾不友好的電影。不過多虧是由墨西哥同學組織觀看的,而且他本人也是從UNAM的本科畢業的,所以邊看邊聽解釋,總算能對片中的事件有個大概的把握。

首先吐槽一下片名的中文翻譯。Güero這個詞是用來罵人的,原意是「金髮白皮膚的」,後來在墨西哥演變成對中產階級及以上的社會菁英的蔑稱。甚至對方不一定非要是白人,只要是接受了歐美式的高等教育,過著西式生活,哪怕種族上是混血或者印第安人,也可以被稱為güero。所以,我個人覺得片名翻譯成「白佬」之類的更合適。

剛才說這部影片的風格很粗糙,但不代表它的完成度很低。相反,這部影片的結構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由一條主線和半途隨著新角色加入的副線組成。故事始於Tomás從樓上扔水氣球砸到了鄰居和她的嬰兒,隨即被無力管教他的母親打發到哥哥Fede所在的墨西哥城。Fede和室友都是UNAM的學生,但時值1999年學生反對大學收費的罷課示威,對這類活動毫無興趣的的兩人搬出了被積極學生佔領的宿舍和學院,在附近的公寓無所事事地生活。Tomás到達後在報紙上讀到他與Fede還有已故父親崇拜多年的搖滾歌手Epigmenio Cruz病危。在因為偷電被鄰居追打,不得不逃出家門後,他們決定去尋找這位傳奇般的歌手,請他為他們珍藏多年的磁帶簽名。

因此本片的主線就是三人開著一輛破車在墨西哥城內四處輾轉,試圖尋找這位歌手,而廣播中則傳來對學生運動進展的報導。儘管影片正面展現學生運動的狀況的段落較少,但從某種程度上說,尋找歌手的過程可以理解為是對學生運動的隱喻。這位虛構的歌手Epigmenio的身份設置是耐人尋味的。「他曾令Bob Dylan哭泣」,「他本可以拯救墨西哥搖滾」,其中隱含著一種微妙的民族主義情結。然而他卻因為試圖和演唱會主辦方的女朋友玩3P毀掉了自己的前程,放棄了音樂,從此籍籍無名。另外,在影片中實實在在地出現了另一位墨西哥的文化名人,寓言作家Augusto Monterroso。Fede在哄騙鄰居家的小女孩讓他們偷電的時候,給她講的故事就是那篇著名的超短篇小說:「Cuando despertó, el dinosaurio todavía estaba allí(他醒來時,恐龍還在那裡).」而Fede在整部影片中,始終被一種沒有給出解釋的驚恐發作(panic attack)困擾。他總覺得有一隻老虎在盯著他,對他咆哮,而他被這種感覺困住,動彈不得。以動物寓言諷刺墨西哥的現實正是Monterroso的畢生事業,而放棄了音樂的Epigmenio也曾在動物園工作。

Epigmenio和Monterroso,儘管一個是虛構的一個是現實存在的,他們所代表的墨西哥本土文化、或者說「墨西哥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們又被放在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影片中所有人在戴上耳機聆聽Epigmenio的音樂時,觀眾聽到的都是一片寂靜。在結尾之前,這種「無聲」是理想主義的最高形式。可當一行人歷經艱辛終於找到了Epigmenio時,這個老頭卻對他們極其粗魯,不理不睬,甚至在Fede的一番動人的關於父親的陳詞中睡著了,更別提簽名。在這個時候,「無聲」似乎又變成了虛妄,或者就是「不存在」的具體形式。也許Epigmenio就是看似不可到達、實則從未存在的理想墨西哥的一種化身。而一直缺失的父親形象和被他們認為歇斯底裡的母親,如同是這個缺乏威信陷入混亂的國家的寫照。

影片半途加入旅途的Ana引出了影片的第二條線,學生運動的狀況。這條線中突出的是階級矛盾,與片名「Güero」相呼應。Ana是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在廣播裡和禮堂不厭其煩地發表演說。身為出身上層的白人,她的主張帶有菁英式的理想性,在鬥爭過程中堅守學院式的操守,捍衛學校的傳統,與由自己的男友Furia(深膚色)領導的底層學生、激進派水火不容。哪怕在演講時遭受「我們更想看你脫衣服」的侮辱和人身攻擊,也依然堅持對話與爭論的價值。

Fede的階級身份則更為複雜。當他將Tomás介紹給朋友時,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這是你弟弟?比你白太多了。」他有著原住民的膚色,卻接受著UNAM的菁英教育。在片中,他數次因為被人稱作「Güero」而大打出手。雖然暗戀Ana,但是看到她在高級派對上游刃有餘的樣子,他會感到十分暴躁。這種雙重性某種程度上映射著UNAM的狀況。UNAM是墨西哥排名第一的大學,校園封閉,設施完備,連警察都無權擅自從外部進入,如同墨西哥城的城中城,被稱作「綠洲」。這讓人不能不想到《高度設防地帶(La Zona)》中封閉的中產階級社區。片中所反映的學生鬥爭最後勝利了,UNAM至今仍是一所完全免費的學校。然而來自不同階級背景的學生之間的矛盾衝突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Fede自身的矛盾也許是他遠離學生運動的一個理由。導致他間歇性驚恐發作的「老虎」究竟像徵著什麼依然不可考,但對Ana而言,在動物園中看到的老虎只是一種美麗而強大的生物而已。

膚色同白人無異的Tomás也許是主線故事中和Ana對應的角色,充滿行動力,一直推動著旅程的進行。然而在片頭他朝鄰居扔水球的動機依然是個謎。在影片後段,有一個孩子被人欺負追逐,然後他做了和Tomás一樣的事情。這個孩子站在天橋上衝著下面扔了一塊磚頭,正好砸中了主角一行人所乘的汽車。這個看似無厘頭的段落也許解釋了Tomás在電影開頭扔東西的動機,一種自身受到欺壓後所釋放的無特別對象的暴力傾向。這也許是導演試圖表現的墨西哥年輕一代的某種特質。

在影片結尾,從Epigmenio處受到挫敗的一行人返回墨西哥城,正好撞上了Ana因為和他們一起尋找歌手而錯過的學生遊行。Ana義無反顧地下車加入了遊行隊伍,追出去的Fede卻迷失在高舉旗幟吶喊著口號的人群之中。在人潮間他差點被推擠得順流而行,但最終他成功地留在了原地,在洶湧向前湧動的隊伍中止步不前。車中的Tomás高興地拿出相機拍攝Fede在人群中的樣子,而Fede則向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這個最後成為主要宣傳畫面的鏡頭,似乎傳達了導演與學生運動割裂的立場。

出身上層的Ana和出身下層的Furia都認為自己代表著正義與墨西哥的未來並互相仇視,然而也許所謂的墨西哥的未來同Epigmenio一樣,都是曾有無限潛能卻被自己fucked up的東西,而以Tomás為代表的年輕一代則為此進行了一場虛妄之旅。但和Fede一樣,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他們反而非常開心的樣子。在人潮中止步不前似乎是導演提供的一種態度和選擇。當然這只是一種對此片較為悲觀的解讀,也許它只是一部純粹的青春公路片,講述了一群生活混亂的年輕人突發奇想的旅途,而他們若是成功了,就不能叫青春了。又或者這只是當年剛好也是學生年齡的導演拍來吐槽那些內訌的。據說UNAM的一個廣播室至今仍被學生佔領,被稱為「切·格瓦拉廣播室」,這些學生的訴求不明,此舉更像是一種精神像徵。而UNAM這種綠洲般城中城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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