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的救贖

  近年來華語電影中難得的動人之作。
  影片可以從中港關係解讀，可以從階級理論解讀，不過回到影像本身，則也不過是在講述如此燦爛之城，如此繁華之世，也有如此悲慟之地，也有如此傷心之人。這一切，和社會有關，也無關；和制度相繫，也相離。如果從社會批判角度來解讀，固然有另外的價值，但是卻將王佳梅、丁子聰的肉身再一次抹去，而抽象的理念畢竟無法贖回真實的生命。
  有時候，要抹去一具肉身竟是如此困難。因為有血、有肉、有臟器、有堅硬的骨頭，這一切，是丁子聰在供述自己如何分屍時，用語言一一還原出來的。這一段尤其精彩，竟有穿透生死的力量，如同佛教中「不淨觀」的修行。
  其實，王佳梅、丁子聰真是在修行的吧。看王佳梅從一段情愛的幻象中透過，而又透過生之幻象。然而，雖透過生之幻象，卻不能透過死之蠱惑。如真透過者，則既何必生？又何必死？
  王佳梅以為基督教教義說自殺者不能進入天國，所以要藉助丁子聰之手以他殺的形式而完成自殺。然而，王佳梅之死，則固然是他殺，卻也是自殺。而丁子聰雖然是殺她，也是自殺。則王佳梅與丁子聰竟然是如此互相成全了。天地之間，一切入事，相愛相殺，也都是彼此成全。
  不過，王佳梅之死之不得已，卻不是可以用弱者、失敗者等加以命名，王佳梅之苦痛，固然是他人所不能思議，然而其歡樂，也是他人所不能測度。如同丁子聰在分屍時忍不住撥出那個電話說的唯一一句：「我沒有想到這麼瘦的一個人，竟然也有這麼多脂肪。」苦樂之事，也是如此，是他人不能盡知，而唯有自己全然領受。
  如此看來，王佳梅臨死前一滴眼淚、一絲微笑，是釋然呢，還是不釋然呢？竟也無法知道。不過，不管任何一種宗教、任何一種教義，對於自殺有如何之批評，借這一滴眼淚之力量，也可天堂地獄來去自由了吧，因為這一滴眼淚在任何一種宗教之外，在任何一種教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