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訶德的可能與光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忍不住留記的：

初到破敗的家時，姐姐開心地大叫「真像鬼屋呀」，妹妹開心地學舌說「鬼屋」呀。兩人圍著搖搖欲墜的柱子開心地喊「爛了，爛了」。她們的快樂那麼多，那麼毫無機心，毫無計較，在草坪上毫無緣由的大笑奔跑。宮崎駿好溫柔。

爸爸和姐妹們在風雨交加、燈火皆滅的夜晚泡澡，為了驅趕讓人害怕的東西，爸爸聳肩佯笑起來，姐姐大笑，呵妹妹的癢，妹妹瞪著大眼、努力克服著恐懼，氣鼓鼓地喊：小米不怕，小米不怕。好想把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抱進懷裡。

爸爸說，哦，我也喜歡「鬼屋」呢。媽媽也笑著回應著孩子們對鬼屋的喜悅，說，當然，好想早點回家看。

媽媽坐在醫院的病床上摸著姐姐的頭髮說，有點短呢。她用梳子輕輕地梳著姐姐的頭髮，妹妹在旁邊嚷著我也要，我也要。這樣的微光，常常在宮崎駿電影中閃現。

妹妹第一次見到多多洛後，因為沒有辦法證明它的存在而突然生氣起來，她嘟著嘴說人家沒有撒謊。爸爸溫柔地俯身，說恩，爸爸也沒認為你撒謊了，你一定是遇上了森林的主人，那是很好運的，但並非常可見的。爸爸帶著姐妹去大樹下鄭重地跪拜祈福，與孩子們比賽跑回家。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長輩，但這樣的爸爸讓我對那個未來的自己，忍不住心生嚮往。

小男孩擺弄著飛機模型，讓我想起宮崎駿最後一部電影起風了。他的害羞，真是可愛極了。

妹妹的依賴和害怕，常常是用一言不發、微低下頭，緊抱住姐姐的裙擺來表達。小小的妹妹啊。

多多洛為了聽雨打在傘上的滴答，鼓起胖胖的身子飛躍震動大地，無數的水滴落下，閃閃亮地落在傘上，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多多洛胖乎乎的身體裡，靈魂小小的。

姐姐寫給媽媽的信里，描寫每日每日等待樹果發芽的妹妹，她說像猴蟹相爭裡的蟹，一隻可愛的妹妹蟹。

當男孩說，有電報來。剛剛還吃著瓜果的姐姐，神色一下子消沉了。她甚至還不知道是來自哪，誰的電報，憂鬱便已漫上來。因為媽媽的病帶來的陰影從未散去。即使姐姐毫無緣由的快樂那麼多，依舊無法驅散生活中的「黑小鬼」。電影中最為細膩的地方或許就在這了吧，它能讓姐姐圍著爛柱子大笑，也未曾忘記只需一封未知的電報就能讓那「黑小鬼」一下子往上移。

婆婆手握著拖鞋在河邊默默祈禱妹妹的平安，皺紋，痣，慈祥的溫暖。

宮崎駿從未迴避過現實。家是如此破敗，妹妹說風一吹，房子好像就要倒了。媽媽的病從未好轉，爸爸收入微薄，一力支撐。但宮崎駿也給了他們愛著「鬼屋」的天真；爸爸忘記做飯時，姐姐小小的身體忙碌起來給大家做便當；四歲的妹妹哭著上路，要送一個親手摘的玉米給媽媽的愛。而另一種可能是什麼呢。我們或許會說，這房子太破了，在怨聲載道里將行李甩下。我們會抱怨說，爸爸，你怎麼忘記給我們做飯。會厭惡著鄉下，埋怨著父母的無能。會無數次對著妹妹說，你看到的是假的。妹妹不要撒謊。會把哭鬧的妹妹鎖在暗屋，然後對現實的疲累和沉重感到深深的厭棄。人性的多種可能性里，這一種似乎才有真實的質地。

然而，過了這麼久，我卻依舊無可救藥的深愛著宮崎駿那堂吉訶德式的天真，他那純粹的溫柔與愛，他長長的白鬍鬚般的浪漫。他所帶給我的一種啟示與可能，這重要如同燈塔，如同暗夜裡龍貓列車般的可能，是多多洛厚厚暖暖的肚皮，是妹妹緊抱住姐姐的倔強，是他們在樹梢上，在夢裡吹出的音樂，是在森林裡熟睡，在草坪上無緣無故的追趕大笑。他們在月光下輕輕浮動，青草深處永遠的繚繞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