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血尋梅》：無法劇透，亦無需劇透的生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電影之前，我只知道這部片子得了很多獎，以及裡面有春夏的裸體。陪我一起看的朋友，以前便是春夏的粉絲，又因為擔心會被嚇到，所以了解了很多劇情，並且在片頭字幕還沒出完的時候，就跟我說「白只演的就是殺佳梅的那個胖子」，當時我的心情是「Excuse me?你就這樣跟我劇透了？！」

然而，郭富城飾演的警察沙臧出現沒幾分鐘，案情被解釋得無比清楚，兇手平靜地到警局自首，只剩下一直找不到的殘留屍身，以及若有似無的殺人動機，我就明白了，這可不是一部引導觀眾推理的懸疑片啊。


看電影的時候我想，香港的「撈妹」們，真的這麼慘嗎？

母親美姐，抽著煙，眼神迷離，背景是簡單乾淨的一面牆，當我們以為她在深思時，鏡頭下移，手上還打著麻將，是啊，有什麼可想的，日子還不是得過。一個病怏怏的丈夫，在家中如同擺設，與自己幾乎沒有言語的交流，讓人感覺這樣的兩個人一起生活，好像根本只是為了要「搭伴」。

姐姐佳莉，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不爭不抱怨，心中清楚妹妹在做什麼，但也從未真正深入妹妹的內心，在妹妹死後不久，就懷上了孩子。她痛苦嗎？我想是的。不然為什麼在車站接到妹妹時，只說了一句「你來晚了」，就突然哭了起來。她時不時會同妹妹講起家鄉話，這麼多年也還是一口生硬的白話，說明她其實根本就不想融入，也無法融入。

妹妹佳梅，一個有明星夢的少女，清秀瘦弱，聰明又敏感。她拼命想要在這個地方爭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就像曾經的同事無情戳穿那樣，」M記」這樣一個小小的發音錯誤，都可以暴露她的身份，她只能用4000多的耳環，去證明白己離夢想的生活又近了一步，當她把耳環扔到地上，夢也就醒了。

《天水圍的夜與霧》中的張靜初，境地似乎更慘，一邊是遠在四川的父母，一邊是喪心病狂的丈夫，在雙方前後夾擊之下，終於走向了慘烈的結局。無論鄰居和姐妹如何熱情，無論政府和社工如何介入，當懂自己的人同樣無力，而可以發聲的人卻不懂聆聽時，悲劇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融入，融入，融入。許許多多的人在「幫助」她們「融入」，她們也在努力地將自己置身其中，但「融入」的合理性本身就是值得質疑的，難道真的不是因為無法憑著「自己」生活下去，才想要「融入」嗎？這樣的境況之下，「空間」難道不是更重要的嗎？「撈」本身就是一個極具負面色彩的字眼，當被貼上了這樣的標籤，又被人推著去「融入」，活著，該有多尷尬。


案件結束，沙臧給佳梅的爸爸發了簡訊，那頭的生父，重複著平日的生活，淡淡地傾吐對女兒的想念，這頭的沙臧卻泣不成聲。見慣生死的重案組警察，真的會這麼敏感嗎？或許並不都會，但沙臧會。因為他是年輕時就喜歡和戀人討論案情的呆子沙臧，因為他是在兇手將赴法庭時會與之握手、說一句「保重」的警察沙臧，因為他是沒什麼機會見到女兒的那個父親沙臧，他在這一刻，彷彿已經代替佳梅生父，在為悽然離世的女兒送別，與自己可預見的孤獨言和。

殺人犯抓到了，或者說受害者抓到了，因為他使人解脫，自己卻要永遠承擔著生而為人的悲苦。我私揣他之所以能夠平淡地講述整個過程，是因為他心中的佳梅根本不以人的實體而存在，美好的佳梅，怎麼能和自己一樣同為人呢？當絲縷的氣息散盡，那一堆肉，便不過是一堆肉。

劇透對於這部片子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要體會的，是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堆疊出的人物性格，要感受的，是每個人纖細脆弱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