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
8.1 / 171,548人 98分鐘 | Poland:94分鐘
導演: 王家衛2016-05-24 02:4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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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依然住在隔壁;他故地重遊,停留了卻終究沒有敲門,這段最美好的感情成為了秘密,止於曖昧,掩於歲月。
故事開始於上個世紀60年代,主人公周慕雲與蘇麗珍是同租一棟樓的鄰居,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婦之夫,起初只是因為看報、借書、買電飯煲這樣的小事而產生聯繫,但由於周慕雲的太太和蘇麗珍的先生出軌,而有了纏繞的交集。特別的是影片始終沒有出現周太太跟陳先生的正面,而是兩個有聲音的背影,也許王家衛導演是想用兩個籠統的背影像徵著世上的男男女女吧,抑或故意讓這兩個人缺席,繼而讓男女主人公進入他們的心境,模擬他們如何開始、丈夫回家後蘇麗珍如何責問他等等,將四個人的情感衝突以受害方的視角完美的展現出來。
就這樣,兩個本來可以毫不相幹的人因為情感的受傷而相互安慰,又出於文學愛好而一起寫武俠小說,蘇麗珍改稿的時候,周慕雲便站在窗邊欣賞她映在窗上的身影;周慕雲創作的時候,蘇麗珍便拿一份報紙坐在旁邊陪伴;蘇麗珍更是為周慕雲唱曲,在相互的交流與欣賞中漸漸陷入了朦朧和曖昧之中。不光兩個人的感情如此,影片的風格也是如此,一如反覆出現的背景音樂《Yumeji’s Theme》,帶著華爾茲的明快、摩登、一絲小資的慵懶,又有古典的懷舊、優雅和感傷,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曖昧。這樣的曖昧讓兩個人痛苦,因為他們心中還保有普遍倫理和道德感的束縛,明白愛人出軌帶給自己的傷害,內心對婚外戀深惡痛絕,「我們一定不能像他們那樣」、「我不會和他們一樣」,這樣的話反覆出現,從中可以看出他們糾結於情與欲,互相窺探,謹慎小心到不敢跨越雷池半步,最後終究無法戰勝內心對於倫理的恐懼,只能放下彼此,相隔千里,將這段花樣年華里發生的愛情化成心中隱痛,並以這樣一種方式完成對傳統的捍衛。
其實,道德倫理於周慕雲而言份量較輕,在這段關係中也是他一步步推進,最後也是他鼓起勇氣提出「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也許是作為男生有擔當的原因,違背世俗規定於一個女人而言總是難為情、羞於說出口的吧,但這也與蘇麗珍本身的性格有很大的關係。
蘇麗珍這個角色太過驚艷,即使跟其他經典的影片女主人公相比,也是難掩的一抹明媚,她總是一身精緻的旗袍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她的旗袍子乎不重樣,或簡練或優雅,將中國古典女子的纖瘦柔美展現的淋漓盡致。最美不過她出去買面,這時《Yumeji’s Theme》響起,她左手拿著印花錢包,右手拎著飯盒,頭髮盤成雲鬢,身穿明麗的開襟旗袍,踩著黑色高跟鞋,帶著一絲冷艷和孤傲走過弄堂里打著一盞燈、牆上貼滿小廣告的拐角,緩緩走下窄長的臺階,小巷本是潮濕、擁擠、昏暗和破舊的,但是蘇麗珍的風情讓人感覺她像是在光芒萬丈的舞台走秀,彷彿所有的路燈、所有的月光都只照在她一個人身上,弄堂的簡陋也算不得什麼了,反而讓我在讚嘆之餘油然而生一種懷舊的情懷,旗袍跟小巷是多麼的相配啊!她出眾的不僅僅是美,還有她的得體和疏離,她總是與人刻意的保持禮貌的距離,房東太太喊她吃飯,她總是表達感謝之後堅持自己買面吃,即使冒著雨;大傢伙兒熱鬧的圍著電飯煲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穿著繡花的綢緞拖鞋,安靜的看著報紙。但她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她在工作上很乾練,可以天衣無縫地幫著老闆瞞著正房太太;最先揣測出丈夫與鄰居太太出軌了,但為了大家的體面可以隱忍不發;被房東暗自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時她轉過身委屈的哭了,害怕閒言碎語便不敢再去找周慕雲,甚至也不再出去買面。從中可以看出她對於生活的精細、一絲不苟,也可以看出她獨立、自尊心強、愛面子,而且她自始至終堅持穿旗袍,或許也透露出她骨子裡的古典、端莊和克制,這樣性格的女人很難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忍受指點去追逐愛情。
這部影片不僅僅展現了小情小愛,而且還把故事置於60年代宏大的背景之下,將香港置於中西混合、抉擇歷史走向的曖昧時期,這也是它厚重的地方。60年代的香港社會外來殖民文化與大陸本土傳統文化交鋒,伴隨著傳統與現代之爭 中。一個轉折發生在電影結束的1966年,中國內地鬧文革,而柬埔寨先於香港結束了殖民統治,1967年,香港發生了「六七暴動」,「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那些在20世紀40年代從內地遷居到香港的移民渡過了20年安穩日子後,不得不重新思考何去何從。不僅是他們,包括香港回歸之後乃至現在的香港人,都存在著文化選擇的焦慮和對命運的思考,在情感壓積的時代,站在歷史選擇口的香港和內心迷茫的香港人該如何選擇,導演用自己的方式給出了答案。
導演將兩個人一起度過美好時光的房間命名為2046,這個房間的走廊圍滿了紅色的簾布,好像是另一個世界,我感覺這裡代表了他們情慾的出口。而2046這個數字還有獨特的寓意,它是《中英聯合聲明》承諾香港五十年制度不變的結束年份,像是承諾的盡頭,2046年一到,香港將與大陸制度一致,徹底而完全的成為中國的一部份,這成為了不可扭轉的結局,那麼到時候香港人該如何自適呢?——倒不如重新開始。在後來的作為《花樣年華》續集的《2046》里寫到,「只要搭上了前往2046的列車,人們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記憶」,香港人也將在客觀時間的必然流逝中完成對過去的追憶,並逐漸完成對自我時間的構建,這時,他們會超脫於遊走的時間之外,將過去與未來相連,繼而走出過去以及自我認知的曖昧和模糊,找到文化傳統和精神歸屬,更好的面對未來。導演更是藉助電影的主題曲表達了他在兩種文化交鋒下的思考,於困惑中傳達出希望,歌詞寫到「驀地裡這孤島籠罩著慘霧愁雲,啊,可愛的祖國,幾時我能夠投進你的懷抱,能見那霧消雲散,重見你放出光明」。
周慕雲臨走之前一直等著蘇麗珍,卻沒有等到,他黯淡地一笑,一盞一盞又一盞的關掉了2046所有的燈,就這樣這個房間也黯淡了下來,周慕雲遠去的背影隨著被風吹起的紅色簾布一起永遠定格在了1963年,屬於這個房間的兩個人的故事落幕,但是時間和記憶還在向未來延續。
「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夠衝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失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