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現代觀眾為這個古遠的忠義故事喝彩

這回的電影版，應該說是有了新的內涵。歷史故事能夠在今天拿出來還有市場，自然是因為人性永恆的部份，但是若果只是一個複述，卻沒有今人的進化觀念去閱讀，那麼意義就會變小。而完全用今人之心去猜度古人，那又是另一種不妥，那古人就不成其古人了，我們能夠忍受電影裡的現代人穿著古裝，而姿態神情與今人一致，因為這個是無法去重現的，只能姑妄演之，姑妄看之，但是我們無法接受古人可以有今人的觀念（即是今人才可能有的批判），當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能的，因為今人也是受制於古，多少觀念也是古已有之，但站在歷史的高度上苛求，或扭曲古人，那就成了問題。所以今人的思考如何能在古人的故事中展現出來，這實在是一項頗難的工作。但這也不是全無辦法，那就是你選擇講故事的角度，如何剪裁？可以讓觀眾的注意力聚焦到今人的思考上，而無礙於古人故事中的原委。

趙氏孤兒的故事，早已是心裡的經典，那是聽林兆明所講的《東周列國志》里還清晰記得的情節，自然有林老的功勞。感人的是程嬰和公孫杵臼，只是趙家外人，卻能信守付託，不惜以犧牲自我來保全趙氏孤兒，一個以身先死，另一個含辛茹苦撫養孤兒。而程嬰匿孤這段歷史，情節已經有相當的改動，先不說歷史還能否知道原貌了，電影裡的今人氣息，就不是謳歌門人的忠義了，因為這一切，都是誤會和鬼使神差所造成的，程嬰遠非英雄，他只是在偶然不斷疊加的情況下成了趙氏孤兒的撫養人。反而影片關注的是父子之情，一個原始的有仇必報的倫理邏輯，成為了一個道德兩難問題。那個壞人屠岸賈看上去乃是一介梟雄，而反而好眉好貌的趙家人，卻顯得猥猥瑣瑣，得勢後一派小人之色。所以影片所不感興趣的，由韓厥口裡道出：他們大臣們殺來殺去，關你一個老百姓什麼事？屠岸賈要砍草除根，那在中國曆史裡的權斗中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誰也不比誰高尚，而且歷史上是屠岸賈借了主公的力去殺戮趙氏滿門，而最後晉國國君為其平反，趙武還不是只能感恩戴德，這種才是故事裡的封建遺毒了，在今天還是很容易看到的。但程嬰，公孫的忠義，卻是散失了的傳統，從來喜歡《東周》，其實就是貪慕裡面的諸種忠義仁信，比如兵敗了，將軍會說我就不走了，你把我的頭砍下來帶回給國君請罪吧……這裡個人並不會因為「愚忠」而消亡，反而形象更加高大深遠。趙氏故事也一樣如此，為了朋友，主人，自己的一切都拋掉，而且能夠一直堅忍，他們自身並不因犧牲而磨滅掉了，反而讓世人記住這偉績，難道我們稱善和關注的，會是，趙氏以後怎樣開枝散葉興旺發達？西方做研究，總籠統地把日本和中國都歸為集體主義，卻看不到其中不同，而真正能夠死傷枕籍的為了一個信念，恐怕中國已經喪失此傳統。

電影裡已經開宗明義地不想糾纏於宮闈內的你死我活，那樣的權術就算精彩萬分，又有什麼啟迪？尤其是對國人。但是許多觀眾卻是由衷地追逐這個方面而自以為是，因而失望也是很正常的。電影要考量的是傳統的復仇邏輯，就像現在廢除死刑的國家：就算兇手奪去了他人的性命，我們又是否有權奪去他的生存權？這個在一命填一命的傳統里自然不需要考慮，但如果對方是殺你一族人的兇手，按照此邏輯，你的復仇又何止殺他一個？

而淡化了門人的忠義，父子之情則成重墨潑灑之處，不單有程嬰這再世爹娘，還有「認賊作父」的戲劇衝突，而加上程嬰的自作主張要讓兩人又愛又恨，讓復仇成為一漫長而毫無定數的長線投資，這編劇的發揮是險著，也是一記冒險，但是也打開了一個今人的角度，這險也冒得其所。於是程勃/趙武就有了三個爹，一個是生物學上的父親，二是「怎麼不是你爹」的苦命人程嬰，三是那個讓他成為男人的乾爹屠岸賈。這些編排都讓歷史人物從一片僵死的狀態下復甦過來，趙武不再是山間的懵然少年，全憑遇上明君，家仇得以順利昭雪，屠岸賈也不儘是艱險小人，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梟雄，因為自身無子而從趙武身上投注了相當多的父愛，最後在得知真相後也經歷了戰陣上的猶豫徘徊，而就是到要放程嬰兩人走時，對他的刻畫還是相當寬容的，因為他不再滅絕人性。

而反觀屠岸賈這個反派，還得以成為反思的代言人，比如說就算你程嬰忠義滿心間，但是你又有何權力去讓你的兒子為了你的承諾去送死呢？那個孩子的權力又何在？當然這些都是在現代社會裡面獲得關注但終究無解的問題，就跟墮胎，出生權一樣，作為一個生命，那是事實，但它還沒有能力去掌控自己的命運，那又該如何。當然如果沒有選擇的權力，人根本就不能被稱為存在過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