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只想簡單聊聊愛情

「我一開始只是想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後來我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很想在你閱讀文章的時候，給你放一首歌。這首歌沒有詞，只有簡單的大提琴旋律，低沉，略帶輕快的節奏。讓你走進那個年代，走進周慕雲和蘇麗珍的故事。王家衛說，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她一直低著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轉身掉頭，走了。
 
   「你好我姓周。」
   「我先生姓陳」
 
    周慕雲是一名報館編輯，待人彬彬有禮，舉手投足彰顯著紳士的風度。他不強求，不熱烈，溫文爾雅形容他毫不為過。喜歡武俠小說，並且也開始嘗試自己寫一些文章，以此與蘇麗珍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蘇麗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一身旗袍和盤起的髮髻，給人一種成熟女人的魅，她的生活就如同她的妝容，精緻而又從容。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後來因為一些原因，他們成了隔壁的鄰居。 起初，周慕雲和蘇麗珍的交流僅限於「你好啊」「好巧啊」這樣的寒暄，影片的前半段節奏很緩慢，導演一點一點地交代男女雙方的生活，卻不急著讓他們有太多的交集。他在講故事，而聽故事的人必須有足夠的耐心，因為愛情不是一次偶遇、一次交流就會立刻產生的。而相遇之後，就需要有機會相識，這個機會卻是兩個「不在場」的人為他們創造的。蘇麗珍的丈夫，周慕雲的太太，許是在另外一個機緣巧合下產生了情愫，當然，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在兩人背地裡約會的時候，留下了寂寞的蘇麗珍和同樣孤獨的周慕雲。蘇麗珍每天都會去胡同盡頭買面，周慕雲則日日去小麵攤上吃東西。在時空變幻交錯中，在大提琴的悠揚曲調中，在胡同口搖曳的燈光中，你來，我往，寒暄，告別，他們知道，面前的人同樣孤獨。
    他約了她吃飯，兜兜轉轉的交談中，兩人都說出了自己的困惑和不安，也都在對方的口中肯定了自己心裡的猜測。原來，我們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人。這就是影片的戲劇性所在，恰好故事的主角都經歷了被背叛的痛苦，而恰好這份痛苦，兩個人可以一起承擔。於是，他們開始「分享」自己的痛苦，周慕雲和蘇麗珍二人時不時地模擬著另外兩人的出軌場景，想要知道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然後，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這一切就開始了。

   「你這麼喜歡武俠小說，那我們一起寫吧。」
   「那我試試吧。」
 
     依舊是平淡而又舒緩的節奏，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寫小說，一起回家，只不過周慕雲總是會先下車，自己走完剩下的路程。他們都知道，二人是再普通不過的關係，不會有愛情，不會像另外兩人一樣，充其量只是比較深厚的鄰里之情。但是在那個年代，兩個已婚的男女，太過頻繁的交流總是會招來閒言碎語。蘇麗珍是很謹慎的女人，她容不得別人「損」她，而周慕雲是紳士，他尊重她的意願。當房東太太對蘇麗珍說「年紀輕輕，出去散散心是應該的，但是要有分寸」的時候，她立刻就拒絕了周慕雲的邀請，「我想這陣子我都不會過來了，還是少見面吧。」很多人對於他們的愛情很不能理解，總覺得相愛就在一起啊，管那麼多幹嘛。轟轟烈烈不適宜大多數的愛情，更不適宜周蘇二人的感情。那種掙扎，不僅僅是同世俗，還有與自己的內心。

     「我相信我自己不會這樣的。原來我會。所以我想走開一點。」
     「我沒想過你會喜歡我。」
     「我也沒。」

     在面對愛情片的時候，我們總樂於沉醉於男女主的愛恨痴纏。可在《花樣年華》中，體味這段感情需要不少心力。我發現我不能抵抗梁朝偉的眼神，那種把你愛到心底裡的眼神，他看著蘇麗珍的時候，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愛不愛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總是像在詢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吃飯嗎」，「你願意來這裡找我嗎」，「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跟我走嗎」，「你，愛我嗎。」而，也僅限於詢問。我不曾一次地埋怨他的軟弱，甚至痛恨他為什麼不能勇敢一次，卻每每在他的眼睛裡妥協下來，那好吧，如果這是你願意的，你就這樣愛吧。影片總會在周或者蘇沉思的時候，給一個超過一分鐘的長鏡頭，不變也不動，甚至讓觀眾以為電影斷片了，而在這一分多鐘內，我會特別想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並且我也固執地認為他們就一定是在思念對方。張曼玉的美貌和身姿常常會讓我齣戲，常嘆著這世上竟有此標緻的人兒，讓人無法不愛。整部影片王家衛絕大多數沒有正面的面部特寫，只在蘇麗珍發現丈夫出軌隔壁太太時，同隔壁太太的交談中給足了她面部的畫面。那是一種緊張和痛苦，卻硬要強忍下去的表達，讓看著的人跟著她一起痛。在面對周慕雲的愛意時，她很惶恐，所以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我至今無法忘記的是，她襲一身紅裙，匆匆離開2046房間時顫抖的、停滯的、猶豫不絕的背影，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忍著不愛，要有多強的定力才能忍著不去擁抱對方。我無法理解，最起碼我現在無法理解。 他們在無意識中相愛，卻要在意識到相愛時強迫自己分開。蘇麗珍很膽怯啊，她無法做出回應，而周慕雲是紳士啊，他從不強求。愛情面前，他們給足了對方尊重和寬容，卻少了一份強硬的執著。「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周慕雲習慣性的試探，習慣性的不強求，然後轉身離開。「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帶我走」蘇麗珍晚一步的膽怯，晚一步的回應，相同的句式、相同的渴望，只是在不同的時間罷了。而導演就是要讓你看到這種錯過，就是要讓你感受到這深不見底的落寞，你難過的不能自己，那麼，他的故事就成功了。
        幾年後。
 
蘇麗珍回到公寓。「現在誰在這兒住」她望著窗台，淚目。
周慕雲回到公寓。「現在誰在隔壁住」他望著窗台，淺笑。
相同的地點，相同的詢問，只是，不同的時間罷了。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很遺憾這不是一個為愛奮不顧身的愛情故事，男女雙方不僅沒有愛的轟轟烈烈，甚至連一句像樣的告白都沒有，故事就結束了。王家衛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讓你在看完電影時並不覺得內心很震撼，然而那種悲傷卻一點點累積，最後到達無以復加的程度，以致於我在聽到鄧麗君《恰似你的溫柔》時會止不住嚎啕大哭。什麼是愛呀，你告訴我，什麼是情呀，你講給我。
 
「我問你，從前有些人，要是心裡有了秘密，但又不想別人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做？」
「他們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上挖一個洞，然後把秘密全說進去，再用泥巴把洞封起來，那秘密就會永遠留在樹里，沒有人能知道。」
在吳哥窟，周慕雲把秘密說給樹洞聽，大提琴再次響起，比以前舒緩，比以前悲傷。從今天起，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秘密。從今天起，你我都將只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