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魂斷藍橋》，一部很久遠很久遠的片子了，前幾天重溫，仍被結尾處費雯麗在滑鐵盧橋上迎著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軍用卡車越走越疾，眼神由空洞迷茫到堅定決絕的演繹震撼到。於是，很矯情的，想為這部經典寫點什麼。說實在的，《魂斷藍橋》的劇情是有一點點俗套的，影片以二戰作為序曲，由男主人公洛伊的回憶帶人們回到一戰時的倫敦，見證了他與瑪拉的一段曠世悲情，總結起來無非就是一見鍾情、墜入情網、風雲突變、物是人非、天人兩隔、抱憾終身，一如中國古時諸多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然而，這稍顯俗套的劇情卻很成功地左右了我的情緒，欣喜與悲切，希望與絕望，堅定與猶疑……整部影片看下來，心情只能用一個被無數人用濫了的詞來形容——糾結。
  
  撇開其它的不說，《魂斷藍橋》，單單片名就悽美得像一首詩，一闋詞。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古代的一個民間故事——戰國時，魯人尾生與一女約會於橋下，旋河水上漲而女未至，尾生誓不負約，抱柱溺死。蘇軾的《南歌子》亦有「藍橋何處覓雲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之句。可見，世上的愛情本都是一樣的，全無古今中外之分。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句話用在瑪拉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的。從純真甜美的芭蕾女孩，到風塵寒磣的站街女，這其中的天差地別，縱使是毫不相幹的人，看在眼裡也不禁為之心酸嘆息。有人認為，瑪拉的墮落是為生活所迫，可我卻認為，她的沉淪是出於對好友凱蒂的歉疚，以及得知洛伊「死訊」後的心如死灰。
  
  毋庸置疑，凱蒂是一個無私到偉大、高尚的朋友，她因為袒護瑪拉而丟掉了芭蕾舞演員的工作，與瑪拉一起陷入生活的窘境，後又在瑪拉得知洛伊的「死訊」不堪打擊而病倒後，放棄自己的尊嚴，出賣自己的貞潔，換得為瑪拉買藥買食物的錢，這樣的犧牲，不是人人都能做出的。當瑪拉無意中發現了這一切後，她不可能無動於衷，不可能再坦然地做一個純潔天真、不諳世事的公主，心安理得地繼續享受好友的照顧。她的心，在凱蒂為她做出犧牲的那一刻，就背負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她認為，作為對凱蒂的撫慰，她應該和凱蒂並肩作戰了。
 
 最要命的是，支撐瑪拉聖潔樂觀地生活的唯一信念也早已坍塌了。洛伊，那個突然走進她的世界，給予她璀璨如煙花般的幸福，之後又匆匆離去的男子，她以為他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既然，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已經不復存在，那麼，還有什麼是值得在意的？除了洛伊，世間所有男子在瑪拉心中都是一樣的。沒有了洛伊，貞潔對她來說也就毫無意義了，因為，她沒有想過要與除洛伊以外的任何人相伴終身。那麼，還不如，用她此刻唯一的資本使自己和凱蒂免受戰時的飢餓與貧困。瑪拉的墮落由此開始。

  然而，命運往往很愛捉弄人，它往往毫無徵兆地伸出手來，埋下悲劇的種子，詭秘地微笑，靜待開花結果的一天。瑪拉最大的悲劇在於，身陷骯髒的泥潭之後，那個昔日的愛人，那段純真年代的最佳見證——洛伊，回來了。洛伊的歸來重又喚醒了瑪拉那顆純潔的心靈，可曾經的不潔經歷卻鐫刻在她的身上，烙印在她的心上，揮之不去。她走投無路，唯有一死。

  也許，有人會說，瑪拉應該向洛伊坦白，爭取他的諒解的，畢竟，她也是身不由己，況且，憑洛伊對她的愛，他們未嘗不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結局。可是，我卻理解，或者說是自認為理解瑪拉當時的心理——因為她深愛洛伊，所以她希望自己在洛伊心目中是完美的，但她自己清楚，她其實並不完美，甚至更糟。她擔心過往的不潔經歷會褻瀆了他們神聖唯美的愛情。她害怕，洛伊知道了她的過去後，會失望，甚至，可能會蔑視她。

  我猜不出，瑪拉毅然決然地衝向呼嘯而過的軍用卡車時，心裡想的是什麼。她不僅將生命留在了滑鐵盧橋上，還把自己的愛情、信念和靈魂一同埋葬在了這座橋上，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其實，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最起碼，我們不用看到洛伊的掙扎，不用看到瑪拉的悔愧，愛情定格在最初的美好，這，也算是一種慈悲吧。

  我不知道，當洛伊站在滑鐵盧橋上追憶瑪拉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我始終固執地認為，洛伊，他是應該後悔的，後悔那初初見面，凝眸深處，心波蕩漾時，衝動的表白。因為，如果從來沒有與他相遇，或者，匆匆的邂逅之後就各自找回自己的方向，不再有進一步的交集的話，瑪拉，應該仍是那個顧盼神飛，如春花般燦爛甜美的芭蕾女孩吧，楚腰纖細，舞姿翩躚，純真美好得不似凡世俗人。禁不住，又要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總是執拗地認為，瑪拉和洛伊，初初見面，驚鴻一瞥之後，就應該雙雙轉身，相忘於茫茫人海，初見，即是收梢。畢竟，在時間洪流的起落中，一切的一切都常常經不住世事熬煮。所有的一切都存在變故，猜得著故事的開頭，卻往往料不到最終的結局。不管是洛伊和瑪拉，還是現實生活中的我們，都無力躲開，塵世後那隻翻雲覆雨的命運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