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

（一）
《年輕氣盛》里，米克用望遠鏡給一個小朋友講老去的感覺。
這是你年輕時看見的未來的樣子

這是你年老時看見的過去的樣子

望遠鏡看到的清晰未來、大好前程，就是你年輕時眼裡未來的樣子。從望遠鏡那頭往這邊看，便是你老了的場景，過去六十年已然模糊，每一小時每一天在六十年之中的比重都太少太少，情感似乎並不能為哪一段記憶加權加重，讓它被記得更牢更清一些。
張愛玲寫，「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模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實際上人生中並不會有一個點，讓你告訴你自己，你老了，需要變成人們刻板印象中的老人，孱弱，即使不是善良，也沒什麼個性。社會新聞裡的評論讓我思考，「是壞人變老了」，訛人的老人打破了我們對老人的印象，也許這是我們偷懶貼標籤而應付的代價。

所以《年輕氣盛》裡的老人也一樣。他們依舊八卦兮兮，為很多小事譬如餐廳裡鄰桌兩個從他們住進來就沒說過話的人今晚會不會說話而打賭，在「今天撒尿了沒」這種衰老現象上像小朋友一樣的爭勝，在森林裡聽見聲響便「不要老臉"的偷窺，仍然執著於誰追到了小時候一起喜歡的女孩，看見一起泡溫泉的環球小姐眼睛都直了，」享受人生中最後的春光「。


似乎什麼都沒變，但整個社會都在告訴他們，「你們老了」。你們需要定期的全身檢查，需要靜養和按摩，年青人代表吉米對老米克說，你不是一個傑出女性導演，你是一個傑出的導演。似乎是褒獎，卻用了「was（曾經是）」。而作曲家巴林哲，他的妻子是一個歌唱家，影片沒有詳談，但給出了足夠的交代，作曲家和歌唱家的組合，他們一定曾風光一時，現在他妻子卻癱瘓而不能再歌唱。
的確是一切都在提醒他們，「你們老了」。

（二）
最後導演給出了兩種結局。
米克被女演員說醒，也許發現自己也許最近的幾部影片的確是垃圾，他和巴林哲爭論，認為人生需要激情。接著輕描淡寫的走向陽台跳了下去，就像拿起外套靜靜開門離去的人，這種人恰恰是決心要離開的人。就像小時候爸爸每每對著電視裡的社會新聞說，一般真的要跳下去的人，都不是這種在樓頂徘徊、哭泣、喊話的。

巴林哲因他的死而困惑，在原野的長椅上一語不發，被一個跳傘降落錯地方的年青人逗笑。在那個原野的長椅上，他曾經臆想自己指揮著原野上的萬物，牛的嘴嚼聲、呼吸聲、晃動鈴鐺的聲音，一切都因他而有序。跳傘的青年，像一個攪亂全局的人，又像遇到瓶頸的作曲家需要的新音符。醫生看完體檢報告，對巴林哲說，你身體好得很，外面的世界還是你的。巴林哲也不再執拗，接受了女王音樂會的邀請。

也許他走了出來，又或者是一種妥協。像《猜火車》最後，男主角走上了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軌道；像《紅玫瑰與白玫瑰》里，第二天改過自新變成了一個好人的振保。個中心境，留給人們去揣摩。

（三）
實際上，《年輕氣盛》的好在於，他不僅僅是一部老年片。他談了很多種人生。
春風得意的演員吉米演了很多部作品，但所有人都只記住了他演的那個沒幾句台詞的機器人Mr.Q，他讀艱深的書，有想法，但憤怒起來智商還不如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蠢傻美人的環球小姐，在那場戲裡，儘管環球小姐是處於輿論中弱勢、有臉無腦的人物，實際上氣場比他強了太多。他的救贖在於一個偶遇的小女孩，記住他演過一個從未見過自己兒子的父親，對他說「No one is up to something",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準備好了的。巴林哲同樣有這種困擾，他作了很多曲子，世人偏只記住他的《simple song》。

同樣還是演員吉米的故事，他整理好自己後，展現了一個真正的好演員的樣子，他在度假酒店裡把自己裝扮成他的下一個角色希特勒，但他獨自坐在餐廳裡吃飯時，滿場的歐洲人情緒激烈，大多是憤怒，還有年輕女人掩不住的仰慕。這些情感無疑都是對他的褒獎。而他的成功在於，他選擇了渴望，而不是恐懼。他選擇了追逐和實現自己的渴望，而不是恐懼他人的目光。這種選擇同樣發生在那個聯繫懸浮的紅衣僧侶身上，他最終成功了。

還有巴林哲的女兒的故事，她完美，美麗聰明知書達理，爸爸是著名作曲家，媽媽是著名歌唱家，但她的未婚夫因為一個再粗淺不過的流行歌手把她給拋棄了（電影裡嘲諷流行歌手是比妓女還要不受他們待見的職業，可見這次拋棄對她的打擊）。他的女兒夢見自己在那個流行歌手的mv中像耶穌一樣被放置在十字架上，置身火海。醒來後她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魅力，學會示弱和獻媚，開始搭理那個對她有意的登山運動員。很難說這個結局是好是壞，也許她的憤怒像火海，讓她犧牲，而變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樣子而不自知。

如果要以什麼來結局，那便是，喜歡這部電影用旁觀者的角度講述了一生。是的，用幾個不同年齡的人交叉著，講述了人類完整的一生。似乎也無風雨也無晴，實際上情感飽滿而動人。
那就抓住兒童節的尾巴 祝你們老了仍然年輕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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