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ABRIEL
2016-06-17 18:48:43
《污垢》——由四種精神幻象淺析角色Bruce
重看《污垢》,很難描述其中的感覺。我想起一個常識,如果你把紅、橙、黃、綠、藍、靛、紫等所有斑斕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得到的卻是黑色。黑色,污垢的顏色,正如這部片所展現的一樣,性別歧視、暴力、恐同傾向、欺騙、陰謀、自大、濫交,雜糅在人眼前成為一副漆黑粘稠的圖畫。Irvine Welsh的作品本就充滿矛盾,他總是能做到把最好的和最壞的、最殘忍的和最脆弱的,最卑劣又最高尚的東西,用一種微妙拿捏精確到毫克的比例呈現在你眼前。
男主人公Bruce這個角色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結合體的完美展現。有人說Bruce和他兄弟的那段過去是他瘋狂的起源,但我覺得Bruce的瘋狂是與生俱來的,早在那之前便開始悄然萌生。父親對他兄弟的偏袒是造成他成年後近於偏執地急功近利的起因,也是一點點積壓成他兄弟不幸遭遇的原妥。甚至就連這段往事的真實性也值得懷疑,畢竟他兄弟的幻像隻在他發病期間出現過。
Bruce的幻象可歸為四類。第一種是他所見到的人會成為的扭曲動物臉龐,包括他自己的。這一類幻像是極其負面的,面貌醜陋突兀且伴隨著尖銳的聲響,通常在他精神受到壓迫時,緊張防備時出現,例如進行激烈的爭吵,或是大段的對話等情形,可以一部份歸結為他內心潛在的社交障礙,伴隨著躁鬱症所帶來的消極妄想。這些動物的面相還含有極強的暗示意味,比如他自己的豬臉代表著污穢,而好朋友Blades的綿羊則像徵著懦弱。
第二種是他所見到的他兄弟的幻象,通常在他抑鬱獨處時出現,這個時候他得以放下防備,但仍沒有從負面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事件的真實性暫且不說,這是一種潛在的自我反省與自我厭惡情緒,說明他在內心深處對自己抱有強烈的質疑,這也是最終會導致他選擇結果自己性命一層精神病變。
第三種是瘋狂醫生的幻覺。這種幻覺通常在他「有所行為」後出現,代表一種中性的自我評估,他精神狀態如何、是否能夠達成期望等等。有趣的是,由於這是他自身對自身設置的防禦性質的評估系統,所以系統的準確性也伴隨著他的精神狀態所改變。當片中第一次出現這種幻覺時,他們所處的大廳還是寬敞明亮的,瘋狂醫生的面色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拿出的藥瓶也是正常大小,試圖進行自我修復。但當這個場景在片中最後一次出現時,大廳的牆面已經塗滿了令人產生不愉快聯想的厚厚一層污垢,瘋狂醫生的臉色看上去跟當時的Bruce一樣憔悴蒼白,手裡的藥瓶大到可笑的地步,醫生的問話:「痛苦越大,藥瓶越大,是吧?是吧?」也預示著Bruce的精神自我矯正能力已經瀕臨崩潰。
第四種幻象,也就是Bruce穿上女裝後幻想自己是自己的妻子,神秘美艷,訴說著各種關於Bruce的好話,以及給出了明確的、強烈的指示:假如想要我們的家庭完整,你必須做到的事情僅此一件,那就是得到升職。這是他在妻子離他而去之後出現的應激性反應,並且從他們在超市里相逢時的情景可以看出,妻子見到他時臉色突變,是一種驚恐與厭惡交雜的表情,說明他妻子之前在他這裡必定遭受過疑似暴力的對待。他們的分開是不可避免、也不可挽回的。妻子的這層幻象,表面上看疑似人格分裂,實際我更願意將其稱為心理暗示。
強大的心理暗示的確能夠令人產生一定程度的幻象,但這層幻象並不屬於他精神病變所產生的一種。從片子的最後一部份可以看出,當小混混把Bruce綁在凳子上並開始彎腰翻看Bruce拿的女士手包時,Bruce衝他大喊:「不許碰她的東西!」他明言表示是「她」而不是「我」,證明他當時並沒有出現人格分裂,而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扮演自己的妻子。而隨後Bruce在握著他同事的手時也給出了進一步解釋:「我只是想讓自己覺得離她更近些,你明白嗎?」 說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明白這麼做的原因,這與一般的人格分裂者無法意識到自己另一人格的存在的癥狀是不符合的。
結合這一點再看之前的命案發生時,變裝後的Bruce作為「金髮目擊者」,記住了當時幾位肇事者的長相,所以整個過程中他去盯梢那些嫌疑人之前,均未交代他是從哪裡來的線索鎖定了這些人,只是突兀地出現了盯梢的畫面。Bruce藉由著妻子離開自己、自己變裝成妻子的模樣上街遊蕩的這個緣由而發現了一起命案的真相,接下去他要做的便是按照正常程序將這個案件一點點調查清楚,並且把他的同事一個個扳倒便成。正因如此,他在片頭也會如此自信地認為自己將會「贏得」這場遊戲。一方面,由於個性中的偏執,他想要贏,另一方面,由於妻子的離去而強加於自己的心理暗示令他認為自己必需要贏。對他來說,贏得這場遊戲便贏得了他失去的所有。
他沒有想到的是,妻子離去的這一打擊,作為促成以及推動他「調查」這個案件的源頭,也在他調查的過程中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某種程度上,他一邊要在同事和朋友面前維持著妻子並未離去的假像,一邊又要逼迫自己面對血淋淋的事實,因為這個事實便是他強烈暗示自己以為的、能夠使自己改變這一事實的救命稻草。這是一個怪圈,一個惡性循環,也導致了他精神狀態急劇惡化,最終走向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劇。
以上。以及為什麼我在整個過程中一直對那對母子避而不談,是因為我覺得這對母子的象徵並非是看起來的那樣美好和充滿希望的。乍一品或許會讓人覺得,這是在顯現Bruce心中人存有的人性和善意。然而回味一下,卻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反諷之意。這對母子所面對的悲劇是丈夫死亡,當母親問道Bruce你是否也失去了什麼人(lost someone)的時候,Bruce哽嚥著預設了。顯然男孩的母親一直認為Bruce應該也有親近的人去世,而對Bruce的真實情況則是妻子帶著女兒離異,並非死亡。再者,Bruce自殺上吊時,用的是男孩母親為他織的圍巾,假如這對母子象徵美好與善意,那麼最終將Bruce殺死的便也是這些東西。他在片子的最後並未得到救贖,母子的出現只給了他短暫的錯愕。末了,依然是轉頭、含淚,歇斯底裡的笑臉,第四面牆悄然崩塌,黑色幽默將延綿不斷的壓抑畫上一個不重不輕的、又癢又痛的句號。
畢竟,Bruce這個角色從始至終就像結尾那首Creep里所唱的那樣:I don't belo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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