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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大招風 Trivisa

树大招风/Trivisa

6.9 / 1,375人    97分鐘

導演: 許學文 歐文傑 黃偉傑
編劇: 伍奇偉 麥天樞 龍文康
演員: 陳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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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6-06-25 20:16:33

他們看見風暴來臨


(文/楊時暘)
   「一個時代結束了。」這個曾經顯得悲憫而莊重的句子,後來被用得爛俗、隨意又矯情。但再沒什麼比這幾個字更能精確地概括《樹大招風》了。這部電影的拍攝過程就如同它的題材本身一樣傳奇。三位導演加入杜琪峯另一部戲的劇組,中途脫組,悄悄取景於內地。雖然最終仍出現了個別穿幫的細節,但其他那些粗糲真實的畫面,依然足以打動人心。更重要的是,那個不便直說的穿幫細節更像一道意味深長的預言。
    客觀地講,杜琪峯作為監製的《樹大招風》才是真正的銀河映像的紀念禮物,和這部質地紮實的作品相比,他自己導演的那部正在大陸上映的《三人行》,飄忽得像個劣質的塑料玩具。
    在很多人的期盼里,杜琪峯的監製,三大賊王的題材,註定充滿密集的槍火和噴濺的鮮血。但這些不過只為數不多地閃現,點綴般的出沒在粗糲的開頭和悲傷的結尾,更多的時候,寫的都是三個悍匪如今瑣碎的生活,以及它們壓抑、不甘和蠢蠢欲動的內心。這絕不是一部歌頌義氣或者快意恩仇的黑幫片,它更像一部極具野心的歷史紀錄片,它用地下世界中的故事映射了1997年最宏大的歷史轉型。
    1997年是盛大的,充滿儀式感和歷史性的,《樹大招風》選取的和講述的卻都是微小的,破碎的、民間語境中的秘聞。而這二者在這部電影中出奇地合拍,成為了彼此詭異的鏡像。當政要聚集在廣場,在禮炮下互相握手致意,賊王就在破落的巷子間被擊斃、被抓捕、被圍剿,伴隨著沉悶的槍聲。他們三個人的命運就如此與大時代扭結到一起,滄桑神秘得不可言說。他們為自己也為香港的一個時代拉下帷幕。
     在這部戲中,風無處不在,又幾乎從不顯形。它吹過季正雄藏身的屋頂上晾曬的床單,吹過葉國歡午夜一怒時的髮稍,吹過卓子強亮麗西裝的下擺,他們各自在不同的空間裡被風串聯起命運。他們要聚首做件大事。但他們並不清楚,真正的風,是1997年的風,是命運與時代的風,他們曾經躲過了無數風暴,但這一次在劫難逃。因為風向變了。
    三個匪首的性格與遭際頗堪玩味,葉國歡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季正雄隱匿在街邊巷角忍辱負重故意避著往日風頭,而卓子強卻一直想憑藉自己的能力再次掀起暴風。他們有的隱忍,有的低調,有的猖狂,但最終殊途同歸。1997像個咒語,像道封印,像隻黃雀,安靜地看著三個螳螂各自捕蟬,然後再輕輕地把它們擒獲。
    陳小春飾演的卓子強頑劣不堪,面對「皇家警察」的阿sir時,一向猖狂無比,最終,他一個人站在黑夜裡,卻只能對著表情冰冷又彪悍的武警舉起雙手。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根本不是一個警匪相鬥的幫派故事,這次束手就擒成為了一個微縮的隱喻,1997到來了,所有勢力與力量,都將被重新規訓。有一種更強勢的力量正在降臨。這電影中講述的是街頭巷尾的暴力和打打殺殺,肆無忌憚或者隱姓埋名的梟雄被剿滅的一瞬,而那些留白中引而未發的一切則告訴人們,有很多龐大得多的改變正在徐徐鋪展,無人能夠撼動。
    「泛97」是個微妙又敏感的議題,它容易淪為粗暴的站隊或者無效的抒情,但《樹大招風》卻本分地用故事與人物的情感纏繞住了這個難以描摹的核心。從三個人的個體敘事來講,精巧得當,情緒複雜,卻處處卻又都悄無聲息地暗合著大時代的風暴。柴契爾和鄧小平的聲音在電視上播放,他們對香港的未來表達期許,說著50年不變的承諾和基本法的框架,而此時,悍匪季正雄正在焚燒自己香港的身份證明;葉國歡握著AK47緊張地望著海面的時候,駛來的船隻裝載著走私的彩電若無其事地與他擦肩而過,那些先知先覺的人早就利用某種縫隙在港陸之間做起了生意,「富過周潤發」,相比之下,神情緊繃的葉國歡,看起來就像個過氣的冷笑話,然後,這個搏命換錢的悍匪就變通了,他也做起了那檔生意,給海關和公安送禮陪酒,點頭哈腰,一邊用點鈔機數錢,一邊被權力壓得喘不過氣。他心裡的火苗還在,曾經端著AK47的手,如今只能給那些肥碩的官員點菸,他煩了,覺得自己即便再富有,也會被別人輕易鄙視,那個傲慢的官僚斜著眼睛問他,你以為你是誰?他決定讓人們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但剛一出手就死在了街頭。他死於自己的不甘、執拗的內心,他改變不了,就如同每次宴請,在那間名為「風滿樓」的餐館中,他都堅持要吃梅菜扣肉這樣的粗菜,讓人笑話,但下一次,他仍然會點。
     這三個人,曾成事於自己的野望,卻失敗於各自的執念。他們在一個時代中野蠻生長,在另一個突然到來的新時代中戛然而止。風向變換時,他們的判斷出了差錯。葉國歡不想沉淪於一個油滑的灰色商人身份,他想重振一次雄風;季正雄最終也沒能對朋友一家下手,出於一絲憐憫或者一絲猶豫;卓子強以為自己的猖狂可以戰勝一切,但最終遇到了更加強力的對手,就發現自己根本不值一提。說到底,他們都是被時代甩脫的人。當更多的人審時度勢地逢迎或者逃離一個嶄新的時代,這三個人舊時代的遺老卻死在了新時代的禮炮聲中。
    落幕的時候,政要緩慢地訴說著,「We shall not forget you and we shall watch you with the closest interest as you embark on this new era of your remarkable history. 」
    對於香港來說,這句話是一句官方辭令,充滿希冀,展望與關切,而對於那三個隕落的賊王,卻像一句反諷的讖語。這三個賊王,曾在那間餐館裡錯身而過,彼此相望卻互不相識,那間人聲嘈雜的餐廳中,說著國語的服務員在他們三人之間穿梭周旋。命運在1997年為他們設下了一道謎語,他們用死亡揭開了謎底。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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