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風在哪一個方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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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會之以和為貴》的結尾，占米得知大陸公安要他一直當話事人後，一向極為冷靜的占米突然像發了瘋一樣向尤勇飾演的大陸公安揮拳，有人評論說此處轉折得太突兀，不符合占米這個人物的性格。殊不知，這一幕，才是老杜整部戲埋得最深，最用心良苦的精華所在——占米以他的財力、才智和心狠手辣，幹掉了幫會裡所有競爭對手，做成這些事，他遊刃有餘，睥睨天下無敵手，最終權杖在握。但，螳螂捕蟬，黃雀永遠在後，這一切不過都是黃雀布下的局罷了，而這隻黃雀，強大到你幾乎不可能去對抗。這種無力感是難以言說的，但你可以從古天樂那張絕望崩潰的臉上感受到。時代變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你無力抗拒時代給你的宿命。這就是杜sir的良苦用心。

2006年，杜琪峯拍出了這部堪稱偉大的《黑社會之以和為貴》。10年後，老杜的3位門生拍出了極具杜sir風格的《樹大招風》，波瀾不驚地講述了三個賊王在97回歸前的故事。類似的主題，只不過這一次，《樹大招風》並不像《以和為貴》那樣欲說還休，既然鐵定過不了內地的電影審查，乾脆就放開了盡興拍，心中的塊壘，終於可以盡情地澆。

1984年鄧小平關於《中英聯合公報》的發言，1997年香港回歸之夜查爾斯王子的講話，港督彭定康女兒離別的淚水……這些對歷史事件原音原畫的重現為《樹大招風》定下了基調——表面上，這是三個傳奇梟雄的末路故事，但在冷冽的鏡頭語言下，一個時代最終逝去後的迷失與迷茫，被不動聲色地訴說著。這一點，在葉國歡這個賊王身上，表現得最為淋漓盡致。刀口上搶食，兄弟的命都搭上了，不過區區四百萬，而別人幾條小船，走私家電到內地，輕輕鬆鬆上千萬到手。時代變了。走私船從身後呼嘯而過，那個瞬間對葉國歡內心的衝擊是無比巨大的。所以，當年扛著AK47在街頭與警察對乾的葉國歡，如今為了他的走私生意，可以在內地官員面前把自己變成一條乞食的狗。但，這種改變真的就容易嗎？

就像《以和為貴》中的占米，為了賺錢，努力適應新的身份和遊戲規則，但一切都是徒勞。因為你的對面，並不是一個具體的對手，你對這種強大的壓迫感無所適從，但你根本無法看清它的全貌，你想躲也躲不了，只能被它的洪流裹挾——這就是時代巨變帶來的難以言說的感受。這種感受，在這部《樹大招風》以及之前的《以和為貴》裡，是個體命運的無力感和身份認同喪失後的迷茫，在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和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里》，則是社會全景式的悲涼和感傷。

在影片的結尾，我看到了近幾年港片中的最佳鏡頭：在互不相識的情況下，葉國歡、卓子強，季正雄三大賊王共處於酒樓的大廳中——一個等著服務員帶他去包間，一個叫服務員去熱飯，一個讓服務員幫他拿茶水，而服務員只有一個，早已在忙亂中離開了，只剩下他們三人，或站或坐，靜靜地等。而這之後他們的命運，觀眾已經通過影片都知道了……所以，當鏡頭回到那一天，回到酒樓中的這一刻，有一種宿命式的傷感在徐徐響起的音樂聲中蔓延——身處時代和命運的關口，你根本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在這樣的風中，舊時代的梟雄們渾然不知地走向他們各自的末路。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