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浩蕩二十年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未來寫一部80後的成長小說，1997年7月1日無疑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在剛剛出生的80年代，大家還普遍懵懂無知，各自散在不同的地方渡過童年。進入90年後，開始窺探這個新奇的世界，而當時的世界恰恰是中國變化最快的十年。當踏入青春的門檻，第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就是香港的回歸。這個事件給少年的感覺猶如好比童年的童話瞬間實現，而從童話中走出來的那個東方明珠，少年也並不怎麼懂得她有如何的美。
 
將近二十年後，青春的門檻已經被蹋爛，依然沒有去過那裡。二十年來，當年從錄像廳、盜版碟中接受最初影視教育的那個「天堂」已經變成另外一個景像。當年童話中的美人已經遲暮，最大的變化是影視業一落千丈，好比美人的妝容凋敗露出面上的皺紋。寄居在皺紋之中的當地人，抱怨的正是從北方吹來的風，認為這股吹了二十年的北風就是破壞妝容的罪魁禍首。
 
 
港片《樹大招風》想追憶的就是風起時的故事。
 
那時候，北風吹到這個充滿機遇的城市，想要做的是一夜暴富的美夢，所以有正式到來的政府要員、商人，更有各種非法渠道到達的走私犯、北姑、皮包客，當然還有港人口中的「大圈幫」。所謂大圈幫就是從大陸跑到香港搞犯罪活動的人，而著名的就是張子強、葉繼歡、季炳雄三大賊王。
 


三大賊王標誌性的特徵是手持AK衝鋒鎗，講著國語，犯罪活動彪悍兇猛，當時還被稱為「香港皇家」的警察根本不是其對手，而當地的黑社會組織也不敢與之對抗。三大賊王為首的大圈幫為影視提供源源不斷的素材，帶動著犯罪題材電影不斷出爐。影視的暴力、盜版的氾濫又把真正的黑社會組織引入影視製作發行之中，於是盜版碟在利潤牽引下到達大陸每一個偏僻的縣城、鄉鎮，進入錄像廳、租碟店，我和很多80後一樣就此接受了最初的影視教育和對香港的認知，總在遙想在中國南方的海濱有著如此的江湖，江湖中有著風情萬種的女子、數不盡的金錢和情深義重的兄弟之情。
 
（錄像廳興起於八十年代末，得益於盜版的普及，繁盛於九十年代，遍及中國縣城、鄉鎮的角落，是縣城的主要娛樂方式之一。著名導演、我的老鄉賈樟柯就自言自己的第一波影像教育就來自汾陽縣城的錄像廳。可以說，錄像廳是香港被大陸各個地方人熟知的最主要的媒介）


但這一切都是想像。北風吹起之時，那個江湖早已不是江湖。
 
任賢齊扮演的賊王葉繼歡轉投走私生意中。昔日在香港用AK橫掃街頭，如今只能周旋於飯桌之間，取媚各級官員，甚至不如一個科長的「二奶」，不如海關倉庫一個看大門的，只為取得這些「白道」的保護。做個一個商人，他努力學習著用「雅賄」尋找保護傘，努力學習著不吃鹹菜扣飯改吃高檔海鮮，努力學會如何做一個官員口中的「小資」。直到被人搶走貨物，昔日的賊王才才知道自己淪落至斯。
 



林家棟飾演的賊王季炳雄更加不堪。作為獨行客的他，並不如傳說中那樣如意，甚至根本就沒有揮霍的財富，招幾個手下幫忙都要算一下錢包的錢夠不夠——最後只得招兩個。新招的兩個手下也以為跟著他會做一票大的，然後混得風生水起。但他們只能住小旅館，啃乾麵包，打劫小金店，最後還因為人手實在不夠而放棄。
 
陳小春飾演的賊王張子強倒是混的如魚得水。他利用香港富豪們的愚蠢和法律的漏洞，不斷綁架富豪，自己也得了「大富豪」的諢號。然而，當他離開香港，強龍難壓地頭蛇，他自己都差點被人給綁架，在混亂中他也被大陸警察給抓住。
 
 也許這正是那股北風剛剛吹起時的香港寫照。底層的人苦苦掙扎，希望在已經走下坡路的經濟中搏一把。中層的人隨著實業北遷，進入內地，成為內地政治經濟規則的被招安對象。至於頂級富豪，選擇與北方吹來的風合作，成為這股北風的一部份。
 
如此，風吹了二十年，東方明珠上幪上的只有灰塵。三大賊王或者作古，或者病老監牢，江湖早已經是一個遙遠的傳說，這個城市甚至對於犯罪者也失去了吸引力。如今，得意者也是這股北風的得益者，失意者卻希望昔日的風重來。只是，昔日能夠吹風的舊主人都無法自保，都希望北方的那股風吹到他們那裡。
 
所以，失意者只能在風中做著二十年前的綺夢，夢中腥風血雨的江湖也是很文藝很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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