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招風》：盛世中的末路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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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峯這些年一直在嘗試各種風格，試圖既能適應內地，又能保持自我。就像20年前，他成立了銀河映像，試圖在商業中保留點藝術味道。

但顯然，他發現沒那麼容易，看不見的牆，看不見的手，無可逃避。扼殺創造力的絕佳方法就是，不告訴你邊界在哪兒，禁忌是什麼，讓你猜。猜得到，名利僥倖而來；猜不到，難免粉身碎骨。杜琪峯磕磕絆絆走過，賺一把，又虧一把，再賺一把……

這次，他「打算」玩大了，代價是在內地不能上映，可能又要虧一把。

這就是杜琪峯、游乃海監製的《樹大招風》，一部典型的銀河映像作品。它讓人想起2005年上映的《黑社會》，但力道上還是略遜一籌，稍顯生硬。

《黑社會》是杜琪峯本人導演的，《樹大招風》是三個年輕導演的作品，能達到目前的水準已經不錯，至少比金像獎最佳影片《十年》好多了。

《十年》有著過於直白的政治隱喻和勇敢的表達，但在藝術價值上幾乎無可稱道。《樹大招風》雖也有著政治隱喻，頭尾都是97回歸影像，仍講述了三個完整的小故事，融合成一個好故事，有審美意味，可堪回味。

三個「悍匪」，分別是陳小春、任賢齊、林家棟。

林家棟隱忍，小心翼翼「打家劫舍」，動作不大，動靜很大，搞死不少人。

影片開場，家常街頭，三個便衣警察查身份證，衣著普通、就像路人甲的林家棟毫無表情，突然拔槍就射，哦，槍都沒拔，藏在手提包，手伸進去，按動，干翻三人，轉身就走。

非常突然，典型的銀河映像風格，卻又非常自然流暢。

陳小春囂張，綁架了香港富翁的兒子，輕易勒索了30億元，登上賊王的人生巔峰。想玩點更大的，遺憾的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新鮮的玩法。

高處不勝寒，寂寞空虛冷，快要活成精神病。沒有人生目標，黑社會也「可憐」。

任賢齊本來在香港手持AK掃射一群人，也像陳小春一樣囂張，不料被人「誤導」，覺得從香港走私家電去大陸更好賺錢，於是金盆洗手，悶聲賺大錢。

但活得憋屈，成天要看大陸官員的臉色，時不時孝敬孝敬、意思意思。

外面的人，對圍城總是有所隔膜，連孝敬的意思都顯得不那麼圓熟。

這時候，香港人眼中的大陸，呈現一種奇怪的變形。大陸的小領導們，明目張胆摟著小蜜，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談吐惡俗……大陸當然有這種情況，還不少，但電影中，舉止漫畫化、誇張化，有種浮誇的不真實感，讓銀河映像的質地下降。

任賢齊這版塊，時不時有這種讓大陸人齣戲的場景，這就好比，你看著別人眼中的自己，如果變形太嚴重，雖然有趣，終究要說，隔了一層。這種隔膜，延續幾十年，就連周星馳的《國產凌凌漆》中，對大陸的想像也是漫畫化，以司令為最。

但香港人對大陸的情感變化是真實的，電影中的這種壓抑情緒是真實的。曾經隨口「干你老母」的任賢齊，要陪笑伺候大陸的小領導，憋屈的情緒與日俱增。

囂張的人，隱忍的人，憋屈的人，隨著97將近，似乎都要變成螻蟻。中央軍動一個小手指頭，就可以讓你灰飛煙滅。你有AK，我有坦克。而這一天，越來越近了，山雨欲來風滿樓。

香港人反覆地回想起97。英人撤離，中央軍來了。香港經歷過最初的不安、不適後，似乎慢慢適應了，似乎還更繁榮了。但香港人最終還是發現，兩種文明的衝突越來越明顯，無力感越來越濃烈。面對大陸崛起，身份的失落感、錯位感也更強烈。

總是有點不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感覺，以前英國人在的時候是，現在中央軍來了更是。黑社會都知道快要混不下去了，於是更要徹底地瘋狂，最後地瘋狂。在97之前，把犯罪做絕。

那麼，三大賊王聚在一起，搞一票，如何？

這時候，典型的銀河映像風格來了，宿命感來了。

任賢齊聯繫陳小春，林家棟聯繫陳小春，似乎「新生活」馬上要開始了。

然後，突然就結束了，像螻蟻一樣。

再也沒有當年《英雄本色》的絕地反擊，置之死地而後生，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豪情萬丈，有的只是迴光返照。這是盛世中的末路狂花。

（完）   舉報